下了车，宋词勉强站稳脚跟。

奶奶的遗体即将送往殡仪馆。

医院里等候着的有小杰若干人等。

他和许庭川说了些什么也没法去理会，在见到那一抹白的时候，全身心都在哭啸。

可奇怪的是，竟然没有眼泪。

她就那样从容地掀开白布，从容地凝望。

入殓师已经整理好遗容，眉眼慈祥，嘴角甚至轻轻往上扬，似乎挂着浅淡的笑容。

她不敢去想象，她临终前是何许模样。

一定有很多话来没来得及与她诉说，没来得及最后再见她的孙女一面。

思及此，她内心对顾迟均的恨意就愈发蓬勃深刻。

宋词伸了指尖轻轻抚摸上老人脸颊，尸体的冰冷从肌肤传来，直入心间。

您放心，我一定会为您报仇的，也会好好生活。

最后送去火化，走完程序后，不知道是本身天气冷还是别的原因，她身体冻如冰雕。

莫醒用力抱了抱她：“都会过去的。”

是啊，日月经年，世事无常，都会过去的。

被时光长河挟带着，终将会聚天堂。

奶奶在临平生活了几十年，街坊邻居都热络，熟人老友更不少，听闻这个噩耗，都悲恸不已。

乡镇的葬礼没那么繁琐，也就是简单一顿饭的事情，但许庭川操办地十分隆重浩大、风风光光。

“奶奶为人很低调的，大可不必这么麻烦。”

许庭川视线扫了一圈席间的宾客，淡淡道：“但她很受尊敬。”

“嗯，教书育人几十载，桃李都满天下了。”

说话间不断有宾客上前致敬，神情严肃，含着哀伤。

“宋丫头？”

原先来往较多的邻居陶婶轻声唤她，眼里带着不可思议的惊喜：“都出落成大闺女了。”

“陶婶。”

她袭身黑色的长款大衣，鬓间别了朵纯白皎洁的冥花，眉清目冷，遗世独立。

陶神看了看她旁侧立着的男人，笑问：“这位是...？”

宋词浅莞：“男朋友。”

“我就说呢，看着怪登对的！在一起多久啦？什么时候结婚啊？”

“......”

许庭川客气一笑：“快了，到时候请您参加。”

宋词看向他。

“怎么？不愿意嫁给我？”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许庭川凑近了，只用两人可闻的声音道：“生的也行，慢慢就养熟了。”

陶婶笑哈哈：“那可别忘了请我这老太婆喝喜酒啊！”

小镇的叔嫂总是有讨论不完的话题，从八卦宋词再到八卦许庭川，生活工作面面俱到，就差问生辰八字合不合了。

宋词溜得快，站在角落里优哉游哉地看戏。

一桌人长辈围着他，抽烟喝酒，侃侃而谈，格外出众。

大部分时候他都充当着聆听的角色，时不时地颌首示意，两指挟了半卷烟，吞云吐雾间，是成熟男人才会有的风度。

她望着他，宛若欣赏一帧名画，移不开眼。

莫醒拿手在她跟前晃了晃：“看入迷了？”

“是啊，这么大一帅哥摆面前，谁不迷？”

莫醒笑了笑，仔细打量她：“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瞒你什么？没什么可瞒的。”

“真的？看你脸色都不对劲。”

闻言，宋词只把脸凑近了：“哪不对劲？”

“哪哪都不对劲。”

“行了，说相声似的。”宋词抿唇:“除了伤心，其他我都好得很。”

莫醒指了指许庭川：“他挺不错的。”

“还用你说。”

“我的意思是，一开始觉得他们这种有钱人，换女人跟换衣服似的，玩完了就拿钱打发；nightbreeze里看得多了，所以担心你吃亏。”

“但据我观察他这么长时间以来，靠得住。”

宋词想起方才他和陶婶说的话，突然问：“如果我跟他结婚呢？”

“你疯了？！”

意识到自己嘴快，莫醒清清嗓子道：“你才多大？结个屁婚。”

“你刚刚还说他靠得住。”

“谈恋爱归谈恋爱，和结婚是两码事。”

“谈恋爱不是为了结婚，那为了什么？”

“......”

莫醒无可反驳，只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再说了，你20都没有，怎么结？”

“......”

“谈恋爱可以，结婚得慎重，你不想想他什么家庭？许天明还没让你受够罪么？”

“许庭川会处理好的。”

“我听你这意思真有这打算了？”

宋词不语。

莫醒点了点她脑袋：“你和他在一起一年时间都不到，处久点，别被热恋期冲昏头脑了。”

“我是觉得...他都34了，所以...”

“所以你就想跟他结婚给他生孩子啊？他跟你提过这事么？”

“偶尔。”

“鬼迷心窍了你。用功读书，上好大学，完成你的学业再说。”

宋词点头：“我也就跟你聊聊。”

但暗自确实心动，对她来说，人生怎么过都是过，必须的选项里面，许庭川绝对首当其冲。

思绪漂浮回来，他依旧静坐于喧闹当中，如高山薄雾，闲云野鹤，淡然出尘。

光是这么看着他，她都能看上一天不嫌累。

葬礼结束后，开车回杭城，不过二小时的路程。

天幕轻薄，远山如黛，偏远的乡村风光倒比城市里的自然许多，清新许多。

宋词睁眼看向夜幕繁星，或许其中一颗，便是奶奶的灵魂所就。

许庭川喝了些酒，头靠在她肩上闭目养神，温润的气息酝酿出清浅的醇香，撩地她耳根子痒痒。

她突然想起有一次，他从酒局上回来，醉意醺醺地拥着她入眠，半夜里却突然叫她的名字。

以为他是没睡着，转脸去看，呼吸均匀，原来是梦中的呓语。

她自然欢喜，日有所思，夜才会有所梦。

他对她的心意，不止于浑话，更多的还是日常里的呵护，长辈似的淳淳教导。

“我爱你。”

宋词情不自禁地附在他耳畔悄声道了句。

他睡着了。

就那样轻靠在自己颈窝，倒像个小孩子，让人生出一种保护的心理。

宋词后知后觉的是，他的好不在于普世价值中表现出来的那些。

什么手段雷厉风行、商界精英、出身名门权贵之类，都可以忽略不计。

她喜欢的，是他正常灵魂里躲着的秘密，是堪称完美之下的缺陷，是铁甲背后的软肋，只被她看见的那部分真。

可能太疲倦，到了家一沾床，又沉睡，还非要搂着她。

等腰间力道逐渐松缓，宋词才起身，将奶奶的骨灰安置好，看着相框里的笑靥，内心十足平静。

奶奶无法陪在身边了。

但她得好好生活，未来还是有希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