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不知对那大汉说了什么，蒲九冥隔着老远便听见那大汉跳脚大骂：“他奶奶的，老子干的就是杀生的营生！你让老子放下屠刀，老子以后吃什么，喝什么？拿什么打发你这满口胡言的老贼秃？”

蒲九冥毫不掩饰自己的行藏，大摇大摆地来到两人近前，驻足观望。以老和尚的修为，无论他如何小心谨慎，潜行匿迹，都无法瞒过对方神识的感知，还不如这么正大光明地现身来的明智。

老和尚对蒲九冥的到来视而不见，笑嘻嘻地对大汉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成了佛便不用吃喝了。”

大汉勃然大怒，冲着老和尚狠狠吐了口唾沫，叫道：“他奶奶的，你觉悟这么高，想必已经成佛了，为何还要向老子化缘？”

老和尚笑道：“老衲弥勒下凡，体悟红尘，这吃食是万万不能戒除的，否则功德不满，难返西天极乐。”

大汉气得嘿嘿一笑，转身往村里的一间茅草屋吼了一声：“臭婆娘，你磨蹭什么？把老子的午饭拿出来！”

茅草屋里走出来一名粗手大脚，身材肥胖的中年妇人。这妇人脸色阴沉，端着一只比她脸盘子还要大的瓦盆，怒道：“你吼什么吼，老娘的耳朵没聋！”接着眼睛瞪着老和尚，骂道：“老娘最见不得你这种有手有脚，天天学乞丐讨饭的老秃头！佛祖教你们不劳而获么？”

蒲九冥听得一阵心惊肉跳，生怕她触怒了老和尚，惹来杀身之祸，遂向她打眼色，提醒她小心说话，结果换来的是胖妇人一个白眼和一顿破口大骂：“你这老家伙也不是好东西，再敢向老娘挤眉弄眼，老娘拔光你的胡子！”

蒲九冥讪讪一笑，大感脸上无光，这泼妇的嘴巴真臭。

大汉看了蒲九冥一眼，从肉盆里挑出一块连筋带皮，上面兀自存留短硬毛发的肉骨头，道：“兀那贼秃，老子家里没有素斋，只有肉食，你吃不吃？”

老和尚口宣佛号，盯着肉骨头干咽口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多谢施主慷慨施舍。”

大汉不怀好意地嘿嘿一笑：“原来是个酒肉和尚，拿去吧！”

老和尚也不客气，抓起肉骨头张嘴便吃，吃得满嘴流油，大呼好香！看得蒲九冥大流口水，腹诽老和尚佛门败类。

老和尚咕哝道：“若是再来一壶酒，那就完美啦。”

胖妇人冷眼旁观，突然扯着喉咙大喊道：“大家都来看啊，老和尚不守清规戒律，吃了肉，还想讨酒喝！”

这座村落占地面积不大，胖妇人嗓门洪亮，加上三面环山，回声不绝，整个村里的人都能听到胖妇人的喊声，纷纷走出家门，来到村口，对老和尚和蒲九冥指指点点。

蒲九冥脸皮薄，急退两步，表示自己和老和尚不是一路的。

老和尚啃完了骨头，嘻嘻一笑，旁若无人地端起瓦盆，专捡肥肉吃，转眼间一盆炖肉连同汤汁被他吃了个干干净净。

老和尚打着饱嗝，将空瓦盆倒扣在脑门上，腾出两手在衣襟上抹去油渍，喧了一声佛号，道：“施主炖肉的手艺真不错，不过老衲还是要劝你们心存慈悲，放下屠刀。”

胖妇人和大汉对老和尚怒目而视。大汉回转屋内，拎出一只花尾大公鸡，当着老和尚的面，一刀削掉鸡头，丢给自家的婆娘，道：“拿去给老子炖了！”随后望向老和尚，道：“你吃的就是老子的屠刀宰杀的东西，有本事你吐出来！”

全村人一阵哄堂大笑，为大汉打气喝彩。

蒲九冥暗叫糟糕，这一下只怕真的要触怒老和尚。

哪知老和尚仍是一副笑眯眯，慈眉善目的模样，但说出来的话让蒲九冥一阵毛骨悚然，道：“我佛慈悲，尚有割肉喂鹰之举，老衲愚钝，也有普渡众生之心。众位施主冥顽不灵，一错再错，所谓一报还一报，老衲便割去你们身上的肉祭祀鸡的亡灵，来偿还你们的杀生之罪。”

老和尚双手合十，宝相庄严，身后黑色佛光绽放，缓缓将所有的村民笼罩进去。

蒲九冥见他脸现悲悯，杀人好似在行善，心中直冒寒气，急声道：“大师不可！”

老和尚转身，淡然一笑，道：“咱们又见面啦，看来小施主与老衲缘分不浅。”佛光水波荡漾，数百村民支离破碎，化作漫天血肉。

蒲九冥沐浴着血雨，神情呆滞，怎么都不敢相信刚才还有说有笑的人这刻变成了一滩毫无生命的烂肉，那种生命的脆弱和生死之间的反差让他异常难受，悲愤欲绝。

老和尚杀了人，像吃完炖肉，抹去手上的油渍那般若无其事，袍袖一挥，带着蒲九冥腾空而起，身后三面环村的山脉崩塌，碎石填满峡谷，这座远离城池的繁华，避居山林的小山村就这样烟消云散。

蒲九冥木然跟着老和尚来到山村外，数十里处的一座小山丘。

老和尚上下打量着蒲九冥，笑道：“小施主神采气度远胜往昔，想来与老衲分别的这段时间，修为有了长足的长进，实在可喜可贺，但为何看起来如此意志消沉？”

蒲九冥心中为那数百惨死的村民难过，面对着杀人凶手偏偏恨不起来，况且自忖也不是老和尚的对手，唯有叹了口气，道：“大师杀了那么多人，难道心里没有愧疚么？”

老和尚双手合十道：“那些村民和那只鸡在老衲的眼里并无分别，抑或杀百人救一只鸡和杀一只鸡救百人也无区别，这便是众生平等。老衲今日慈悲之举，佛祖知道了定然欢喜。”

蒲九冥再叹另一口气，世间众生平等这话本没有错，老和尚将数百条人命等同一只鸡他实在难以接受，但又反驳不了，总觉得他对众生平等的理解透着一股邪气。

老和尚两耳耸动，突然转身，望向百里之外的一片密林，道：“适才见小施主步履急匆，难掩风尘之色，想来是赶了多日的路程，中间未得片刻休息，难道是被歹人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