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杰掀开封门，在帐篷中看到了一个陌生却又熟悉的人——马格斯静静坐在一把折椅上，目光落在罗杰放置短法杖的矮桌上，一动不动。

罗杰略有些诧异，但是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他坐在矮桌旁，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不多休息一段时间？本源的损伤，不是那么容易修复的。”

马格斯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用粗重的嗓音说道：“无妨，主……”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罗杰抬了抬眼皮，却没说什么，只是微微笑了下。他很清楚马格斯说话的风格——总喜欢引经据典。就是吃个饭，他都要从圣典中摘一段颂歌来感谢主的恩赐。看来他虽然已经对众神失望，短时间内这习惯却很难改掉。

一时失言的马格斯再次沉默，脸上也没了生气。罗杰此时没有心情去调侃他，只是一边从放置在桌底下的背囊中翻找纸笔，一边随意问道：“那你有什么打算？”

听了罗杰的话，马格斯僵硬的脸又变得柔和了一些。他踌躇了一下，然后才说道：“去极北之地，寻找巫妖化的方法。”

罗杰的眼睛眯了起来：“巫妖化的方法，我倒是可以帮你找找。不成功的话，你再北上不迟。这段时间，不如待在这里修复本源。”

马格斯又摇了下头，缓缓说道：“不。向北而行，我不仅仅是为了巫妖化的法门。尤为重要的是，我想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马格斯这句颇为文艺的话让罗杰一愣，但是转眼间他就明白过来了。这位曾经的三区主祭将六十余年的生命都奉献给了光明教，捧着一本《圣典》便以为读懂了世界。恐怕在他眼中，他对这个世界的理解也随着神国而破碎成渣……

世界观这个东西，只有你失去的时候才会注意到它的存在。而此刻，正是马格斯重建世界观的时候。

罗杰嘴角弯了下，似乎露出一抹笑意。不过很快便收敛起心中这份小小的幸灾乐祸，令表情变得平静。

一本脏兮兮的笔记在矮桌上摊开，罗杰咬下硬杆笔的笔帽，然后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的教父，慢慢说道：“那是当然，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精彩。不过，在教父你走之前，我还有很多问题。”

马格斯微微垂首。

“知无不言。”他回道。

……

马格斯孤身一人离开了前进基地。罗杰将他送到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密密匝匝的树木之中，心中不可避免地落下一层淡淡的阴影。毕竟，马格斯算是他的亲人。尽管罗杰总喜欢与他唱反调，但是心情还是被他的落寞所影响……

想当年，他剑斩众天使，化作一道白虹冲天而去，何等意气。再看看现在这个腿脚还有些不灵便的孤单背影……

“唉……”罗杰叹口气，揉了揉因为一夜未眠而酸涩的双眼，翻看了下自己整理的笔记，转身向恩岚的帐篷走去。

恩岚早已经起床了，正借着气灯的光芒在桌前读着一份文件。罗杰掀开封门进来的时候，他头也不抬地问道：“马格斯走了？”

罗杰点点头，也不管对方能不能看见，然后说道：“你的那群法师，把整个营地都监控起来了么？”

恩岚耸耸肩，表示这事儿跟自己没关系。

罗杰不在意自己是不是被监视了，他只是将手中笔记扔在恩岚桌上，哑着嗓子说道：“我都快把马格斯喜欢什么颜色的内裤都问了，可是除了已经知道的，有用的不多。”

恩岚看了看罗杰扔过来的笔记，并没有打开，而是抬头问道：“有用的不多？那就说明还是有些有用的。说说？”

罗杰点点头，开口道：“阿蒂丽斯并不是神眷者；她的身边存在过天使，不过雷霆崖一战都死光了；马格斯并不知道他的圣者烙印是晨星女神的分魂，而且他对那位女神的印象仅限于《圣典》的描述；他说如果芙蕾雅不是神术者的话，他想不出来芙蕾雅与阿蒂丽斯之间能有什么联系，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他本源凝聚的圣力会被对方操控。反正我们关心的事儿，他基本是一问三不知。”

罗杰说话的时候，恩岚随意翻了下那本笔记，但并没有细看。待罗杰说完，他才若有所思地喃喃道：“阿蒂丽斯身边存在天使，这倒是很有趣……”

“有趣？为什么有趣？天使又不是什么稀罕玩意，我们在静寂之门还宰过两个。”罗杰又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语气不像是很感兴趣地回道。

“阿蒂丽斯身边的，可不是你见到的那种低端货。”恩岚笑道：“既然我们的资料中并没有相关记录，那说明她身边的天使，都是与人类无异的降临天使，普通人根本分辨不出来。他们拥有灵魂，拥有自主意识，而不是那些凭设定与本能行事的蠢物。”停了下，他又继续说道：“并且，降临天使都是直接来自于万神殿的。”

“嗯……”罗杰考虑了一会儿，问道：“那个阿蒂丽斯，会不会是个降临天使。”

恩岚摇摇头，说道：“天使没资格作教廷圣者的。而且教皇不可能认不出来降临天使的身份，所以想冒充也不可能。关键不在这里，而在于阿蒂丽斯能够指使天使——没有众神的应允，天使怎么会听她的？所以说，二十来年前的分裂，很可能是教皇站在了众神的对立面，而不是我们之前预想的那个，为了争权夺势而发起的狗咬狗战争。”

“而且代表众神的圣女还输了？”罗杰嗤笑了一声。

恩岚耸耸肩道：“彼时，万神殿已经消失了好几十年了，也没有神眷者现世，所以阿蒂丽斯输了并不意外。”

罗杰“嗯”了一声。他现在很困，脑袋有些不转，所以不愿意多想，只是应和道：“大概这就是马格斯死心塌地跟着阿蒂丽斯的原因吧。几年前他感知到源海的时候，还兴高采烈地让教廷的人洗干净脖子等着被砍脑袋，听起来很有信心的样子。只不过从神眷者现世到现在已经好几年了，也没见教廷怎么样。”

“几年时间，在众神眼中，也不过是弹指而已……”

罗杰摆摆手打断恩岚，站起身来，哑着嗓子说道：“停停停，没心情跟你在这悲古伤秋，我要回去睡觉了。我可不像你，早睡早起那么乖……”

恩岚“嘿嘿”笑了下，嬉笑道：“你不是会什么圣佑术么？给自己用一下，还能再战二十四小时。”

罗杰白了恩岚一眼说道：“圣佑术能补充体力，可我这是心累……”说完话，一掀封门就要出去。不过停了停，他又转头问道：“新月王庭去隆内塔种树的具体时间定了么？”

“战略层面的动作，哪能定什么具体时间？总要等到各方准备都到位了才能继续吧。”恩岚摇头道：“不过应该快了，不会超过一个月。”

罗杰点了下头，没再说什么，只是放下封门，径直朝自己的帐篷走去。他现在除了睡觉，其它的事儿都懒得想了。跟自己的教父聊天，简直比在外行军还累。

这么多年了，罗杰还是无法适应马格斯那种有话不好好说，非要旁征博引、比拟暗喻的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