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在尤莉丝和邪神之间沉默着，他的手落在尤莉丝肩头，透过她薄薄的衣衫，也能让她感受到他手掌中传来的炽热。

而那是安赫尔绝不会有的。

安赫尔若是作为他的化身倒也没错，当那个巫女死去之后，邪神的内心便早也随她而去，成为一个死物了。

只不过这一刻的邪神，在尤莉丝的映衬下，也便回复了曾经的荣光。

他望着尤莉丝轻声啜泣、慢慢擦干眼泪，那绿色的眸子被这片血色的天空染上星星点点的红印。他的眉头随之微微舒缓，眼角也落得了笑意。

面对即将到来的审判，他的心中早已没有了恐惧，也并不想再为谁反抗这一切。

死亡对他来说从来不可怕，最怕的是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人死去，却无能为力。

尤莉丝望着远山雾蒙，连绵的群山犹如蜿蜒的兽脊，巨大的红日滚滚沉没，她却觉得自己离着那天空越来越近。

黄昏慢慢消散了，红色的星星消散了，在风中滚动的稻田消散了，头顶的屋檐消散了，就连那只搭在她肩头的手也渐渐失去了踪影。

她身边的一切都慢慢坠入无尽的深渊，她所珍惜的一切也终将逝去。

这究竟是回报，还是报复呢？尤莉丝并不明白。

顷刻之间，方才的天地骤然被黑暗包裹。

她再也什么都看不见、听不清、触不到。

命运已经来了。

尤莉丝猛地睁开眼，就好像从一场噩梦中惊醒。

她眨着眼支起身子，四下依旧是硝烟一片。

“尤莉丝？”

“安赫尔！”尤莉丝猛地从地上爬起，接连踉跄几次，不顾一切地落入他的怀中。

“……我以为我失去你了。”

“什……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应该在渡鸦郡吗？”

是啊，尤莉丝环顾四周，这副场景既陌生又熟悉。

再远望一下四周，巫师们努力抵抗着那些不屈不挠的亡灵战士，夜色已深，几盏惨白的灯光映衬着那些恶灵的蓝色火焰，红色的血洒满路面，呈现出一副诡异的画面。她在战场上，但并不是渡鸦郡。

“这是哪里？”

“……白鹭郡。”

安赫尔转头望了一下依旧与那些死灵战士奋力对抗的鹤臣，夜晚给了血族人强大的力量，但似是鏖战太久，他的动作也变得迟缓了，浑身上下都暴露着伤口，然而他并没有办法像安赫尔一样快速痊愈——不过是在拿命扛罢了。

尤莉丝不知道自己在那个梦里待了多久，与帕克勒斯的对战虽然紧张激烈，让她无暇顾及那些，但她摧毁宝典时大概也不过黄昏时刻，也就是说自安赫尔离开到现在，恐怕已有十个小时，他们已经苦苦抵抗这些战士十个小时。

“奇美拉消失之后你便出现了，你……打败他了吗？”

话还未说完，安赫尔的脸上便已经流出了欣喜期待之意，因为他知道，尤莉丝一定做到了，否则他们绝不可能在此相见。

“安赫尔！”身后传来鹤臣的声音，安赫尔和尤莉丝随之看向他。

剩余的的死灵战士尚且在他们眼前挣扎着就如灰尘一般接二连三的消失了，鹤臣的刃尚且还未放下，望着这四下的狼藉，甚至怀疑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们消失了……对吗？”

安赫尔笑了起来，转身抱住尤莉丝，“我就知道你可以！”

“鹤臣，我们赢了！”

鹤臣愣了一秒，随即欢呼起来，身后的人们也随着他一起喝彩，甚至把他像个英雄一样高高抛起，将这寂静残酷的夜晚乍然变成了喜悦的天堂。

但是尤莉丝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紧紧拉着安赫尔的手。

“怎么了？我们到鹤臣那边去吧。”

尤莉丝摇了摇头，“我不能。”

“为什么？”

尤莉丝慢慢抬起头，望着彼处被人们众星捧月的鹤臣，脸上洋溢着无尽的欢乐，自从战争开始，他已经很久没有那样开心地笑过了。

那一瞬间她甚至感到被愧疚包围——是她害了鹤臣，他原本可以像任何一个普通人一样在东瀛健康的长大、成家，而现在……

“《地狱辞典》被我摧毁了。”

“当然，不然那些邪恶的东西也不会就那样消失，我们已经没有力量抵抗他们了，如果你没有即使打败帕克勒斯摧毁宝典，我们都活不下去。”安赫尔俯下身子，握住尤莉丝的肩膀，是你救了我们，你拯救了所有人——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

而尤莉丝的表情却好像更加的悲伤了，仿佛眼泪下一秒就要夺眶而出。

她慢慢抬起手，落在安赫尔的脸颊上，轻轻抚摸着。

他的肌肤还是那样的冰凉，额前的碎发总是不自觉落在眼皮上，遮住他那深邃的眉眼。他的头发很软，泛着隐隐约约的棕红色，尤莉丝一直很喜欢，也说过，自己棕黄色的头发总是像杂草，不及他万分之一好看。那神秘的眸子，依旧是红色的，这也使得她不禁有些怀念初见时那双如同水般清澈的银色眼睛，但是无论怎样，都总是荡漾着最深情、最温柔的波光。

尤莉丝端着安赫尔的脸，想要把他的每一寸肌肤镌刻在自己脑海中，她想要记住这个画面，想要留住这份触感，想要把他藏进自己的心中，无论经过多少年都不会忘。

“我并没有办法拯救所有人。”

尤莉丝轻声道。

而安赫尔心中的愕然，也在尤莉丝那绝望的眼神中不觉参透了这一切。

她好像已经接受了将来的审判，也许是这一刻，也许是下一刻。

她只想赶快把自己心中所有没能说完的话告诉眼前的人。

“安赫尔，我爱你。”

安赫尔轻轻眨眼，低头亲吻了尤莉丝。

“尤莉丝，你相信命运吗？”

听罢这句话，尤莉丝眼中的泪水，不知怎么便落了下来。

“相信。”

她嘴角带着欣慰的笑，似乎即将面对的离别并不是一切的结束，而是重逢的开始。

安赫尔注视着尤莉丝，就像是捕捉到了那颗夜色烬灭处的星星。

“无论你在哪，我都会一次、一次、又一次地找到你。”

而尤莉丝凝望着安赫尔，就像是凝望着他眼中那颗永恒燃烧着的太阳。

“无论你是谁，我也会一次、一次、再一次地爱上你。”

鹤臣开朗地笑着，倒也是一份无声的知足常乐。至于将要发生的事情，他早已有了准备。

《地狱辞典》一旦被摧毁，所有因此而产生的事物都会消失。

每一个人，都知晓这一切。

安赫尔很遗憾自己没办法一直陪伴着尤莉丝，当命远的石头压在他的身上，即使他有着绝对永生的力量，也许只不过是螳臂当车。

但是总有一些东西，是比世间任何一种力量都要强大的。

它超越时间、超越空间、超越一切地让对方感受到它的存在。

那是爱，是永恒的爱。

安赫尔从不相信永恒，但对于爱着尤莉丝这件事，显然是一个天大的例外。

爱把每一个人的生命变得伟大，即使是面对着生离死别，也绝不会减少分毫。

“尤莉丝，我爱你。”

“即使我不是人类，我也会用尽我所有的人性去爱你。”

有人总是称爱为一种感觉，但尤莉丝觉得，那更像是一种直觉。

就好像火会烧断木头，风会卷起尘埃，雪会覆盖大地，太阳会按时升起。

这些事情的答案也许并不是百分百肯定，但是她相信。

命运是一条直线，无论如何去走，总是指向着唯一的终点。

她最后选择相信命运，亦是选择了相信：

只要她的心还在跳动，安赫尔就永远不会离开。

平原之外的大海流淌着舒卷的云，遮住月亮，晕出惨淡的光。

安赫尔把尤莉丝紧紧抱在怀中，同她一起向着那渐渐发亮的天际线望去。

他还能够看到黎明吗？安赫尔并不知道答案。

他身为血族，本应恐惧太阳，而他一生却从没有害怕过太阳，这一刻，更是对那份阳光无比憧憬着。

他想跟尤莉丝再看一次日出，一次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