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们当然最后也没能到达罗梅罗城堡。

尤莉丝昏迷不醒，气息尚存，但是十分微弱，就好似没有勇气醒来面对她所做的恶一样。

安赫尔日复一日陪伴在她的身边，也许是越安静的环境越容易让人能够思考些什么，他这才发现，现在的他，几乎不再需要摄入动物的血了。

他的日子每天都一样。白天睡觉，下午在地下室修炼，晚上陪伴尤莉丝一整夜。

他知道尤莉丝不会这样轻而易举地醒来，因为总有一些他想不明白的事情，尤莉丝需要好好考虑。

而他也明白，当尤莉丝再醒来时，只有两种可能会发生在她的身上：变回曾经那个善良正义的女孩，抑或是成为一个真正的魔鬼。

如果真的如后者那般，安赫尔想，如果迫不得已让他采取什么残酷的对策，即使对手是尤莉丝，他也必须这样做。

于是就这样度过了半个多月，尤莉丝终于醒来了。

就像是从一场巨大的噩梦中挣脱，她急促地呼吸着，从床上弹起，看到枕在床边的安赫尔，低声说道：“我饿了。”

这令人哭笑不得的场景，让安赫尔尤其我见犹怜。

他感觉到庆幸，因为尤莉丝的眼中似乎又出现了光，她又开始笑起来，脸上重新焕发出动人的光彩，而不再如同那般死气沉沉，他坚信，“她”又回来了。

但是安赫尔不知道的是，这一切其实都是尤莉丝心中的恶魔构建出的虚妄假象。

这些时日，尤莉丝的沉睡，其实是她内心混乱的抗争。她在逃避面对，亦是在自我消化。

她在判断，如今自己做了如此邪恶的事情，是否还有资格醒来。

她的本心早已经成熟了道德的撕裂，她的内心早已经不再完整；而她心中的恶魔依旧想要给她“救赎”自己的机会，就是继续下去，将这条黑暗的道路走到底，与世界的乌云一起坠入谷底。

于是她醒来了，看似安然无恙地醒来了，但她却再也不是她了。她流露出开朗的外表，却只是那只恶魔的伪装，她心中的美好早已经被尘封，似乎不会再有什么把那个原本的她释放出来。

她已经被魔鬼把控了。

那是一个恶魔，顺着她的血液生长在她的骨骼中，支配着她的精神，掌控着她的灵魂。

美好与爱的化身离她越来越远，如今她心中存在的便只有死亡与力量的碰撞。

属于光明的她，与其说是被关起来，倒不如说是在这威逼利诱下藏起来了。

她在自保，她明白但凡是曾经的自己，若是遇到这样的境遇，一定会脆弱到完全疯掉。因为她太过多愁善感，太过重情重义，太过正义又太过慷慨。

那样的自己，也太过懦弱。凭那样的自己，未来是没有能力站在凡妮莎面前与之对抗的。

她只有让自己被暗把控，才有可能让自己获取一丝喘息的机会。

因为尤莉丝自己也清楚，如果不将自己背负的这份罪恶看作“荣耀”，她将永远无法走出这自己建立的阴影，也无法再生活下去。

她的心一直在流泪，但她不能让它影响到自己的野心。

哪怕是成为一个完全的恶魔，丧失人性与道德的底线，只要能够完成使命，最终被杀死也在所不辞。

这就是尤莉丝想要去做的事情。

但是没有人能够明白。

正因为有了这份建立在痛苦之上的释然，也才有了尤莉丝心中这只无法摧毁的恶魔。

她要在力量掌控她之前，先于力量让自己成为魔鬼。

没有恐惧的人，是没有弱点的。她想要让自己成为没有恐惧的人，这是她在这条欲念的长河中，唯一挣扎着去做的事情。

庆幸的是，她依旧清楚自己走上这条不归路为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打败凡妮莎。

但即便如此，从尤莉丝杀死那个男人之后的每一天，她还是都会被噩梦惊醒。

那个梦从她沉睡的时候一直延续到她醒来，日复一日，折磨着她的精神。

她梦到自己被困在什么地方，一直在流泪。

那些透明的泪水慢慢变化，起初变成了血，流淌在整个地面，慢慢把她淹没，后来那些血变成了蜘蛛，撕咬着自己的肌肤，让她又疼又痒。

这铺天盖地的蜘蛛越来越多，她被血和蜘蛛包裹在这暗无天日的房间中，唯一的窗，仅存的光也一点一点消失不见了，她就快窒息了。

而那些快要窒息的夜晚，也是见证了尤莉丝最多真实情感的时刻。

她明白，她梦中的自己，正是被自己封存在心底的，那个属于光明的自己。

她在消退，却还在抵抗。

尤莉丝无时无刻不想成为无畏的人，但正因为有所牵挂，她依旧有着恐惧。但她恐惧的并不是强大的敌人，而是害怕故事的最后并不能获得一个完满的结局。

她担忧会迷失自我。她心底那个真诚善良的自己依旧躲藏在她生命的阴影中瑟瑟发抖，倘若当一切结束，她并没有成功打败凡妮莎，甚至连真正的自己也丢掉了，那她的灵魂，将再也找不到归宿。

更重要的，她担心失去自我，会让一切相信自己的人失望，会伤害所有爱她的人的心。

那让她感觉到无比的痛苦与孤独。

但是足以肯定的是，自从她醒来，她几乎一直被暗支配着。

她看起来好似恢复了往常，没有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面对安赫尔也会像曾经那样放声大笑。

但她的心底，除了压抑，却感觉不到其他的情感了。

她诚想，也许是生命的分量压在心上了吧。

而她唯一依旧在坚持做的，便是继续读那本《地狱辞典》，继续在这邪恶之中寻找救赎。

她读得越来越快了，第一阶段的邪恶力量篇早已经学透，第二阶段的灵魂支配篇也阅读了大半。

巴普国四处由那些逃犯引起的暴乱依旧持续着，战火一度烧到天鹅郡。郡上的人也开始战战兢兢起来，但好在还没有人“上门拜访”他们。

一切看起来都尚且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直到那一天，十月初突然落雪，就好似漫天的天鹅被击落，四散了羽毛。

那时尤莉丝正坐在院落里读书，一阵微风吹过，将书页翻了几番，一片雪花落在书面上，瞬间融化成了水。

她仰头看了看阴沉的天空，天已经不知不觉黯淡下来了。

她伸手抹了抹书页上的水渍，眼神不自觉落在书上。

这是第三阶段，毁灭篇的第一条咒语，在其他那些尽是足以毁灭一个人，甚至是一个集体的可怕法术之中稍微有些格格不入。

尤莉丝的眼神没有过多的停留，但是她隐约注意到那书页上的水渍就好似在发光是的，吸引她不禁读下去。

那片雪正好落在那个魔法的标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