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被安排住在了距离城中心很近的一处旅店，一进门行李便已经在房间里了。

不得不说，城主的办事效率还真的挺高的。

房间不大，但是十分干净，绿色的壁纸，紫色的床铺，必要的家具一应俱全，木质地板踩起来咯吱作响，很有家的感觉。不过也许是很久没有人居住，四处依然弥漫着些许腐朽的气息。

整体来说，都让尤莉丝和安赫尔为这日后两个月的生活充满了憧憬，唯一有些令人尴尬的是——房间里只有一床。

安赫尔走到窗前拉开浓绿色的窗帘房外的灯光扑面而来，并没有他所期待的那白昼般的日光。

确实，他们经常忘记自己正处于一座地下的城池中，永远见不到阳光。在地下日复一日地生活久了，没有白昼与黑夜的分割，也许真的会忘记时间的存在。

他们的行李上面还有一封城主留下的信，打开信封，里面的信件悬浮起来，城主的声音字正腔圆地把信中的内容念了出来。

“从明天开始的两个月，每天早上八点我会派车夫接尤莉丝小姐到角斗场学习黑魔法，当然，那位吸血鬼先生也可以一同前往。希望你们能够满意我为你们安排的住所，并且享受在地下城的生活——佐顿”

信被读完后，刹那间便被燃成了灰烬。

“这个城主真是个怪人。”

“这儿哪有不怪的人。”安赫尔坐在窗户一旁的沙发上，迟迟望着窗外的灯火通明，那光芒让他有些不舒服。

一切都太虚假了。

这城中的宁静祥和都像是伪造出来的，就连旅店楼下的服务生和用餐的顾客，眼神中都弥漫着无助的茫然。

这实在是太奇怪了，但是安赫尔却也不能做出什么解释，只能让他凭直觉对这个地方感觉到不自在的厌恶。

“我只希望早点达到他的要求，然后我们早一些返回天鹅郡。”尤莉丝坐在床沿上，伸手去够安赫尔那条受伤的胳膊。

他的断手藏在长长的袖子里，从外面看来与正常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今天都没怎么见你抓痒，是不是快好了。”

而当她慢慢卷起安赫尔的袖口，他那只失去的手，竟然已经完全长出来了。

只是皮肤部分尚未生长完整，红白色的筋肉暴露在空气之中，血淋淋地、让人有些触目惊心。

安赫尔猛地把手缩回去。

“你还是别看了，有些骇人。”

尤莉丝尊重安赫尔的想法，没有再去倒弄他那只手，只是轻声问道，“还疼吗？”

安赫尔摇摇头，“而且到现在我都没有感到饥饿，我感觉我现在身体里血流得快得要命。霍纳桑告诉我那些事之前，我还没有感觉这么明显。”

“难道我病了吗？”

尤莉丝轻轻皱了下眉头，一只手搭在安赫尔肩膀上，轻轻抚摸他的脸颊。

“我也不知道。”

“尤其是在遇见你之后，我确实隐约发现发现，我的恢复能力变得越来越快。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我变得更像人类了，甚至有了微弱的心跳，但是却显露出人类永远不可能达到、甚至在吸血鬼中都超出凡俗的自愈能力。或许我真的可以如同霍纳桑所说，会因为自己信念所在变得更像人类或者更像吸血鬼，但我终究什么都不是。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存在？说实话，很多时候我都感到很迷茫，我感觉我的眼前有无数条路，而我只是一个任何一条路都格格不入的怪物。”

安赫尔垂下头，额间的发丝散落在眼前，像一只泄了气的小动物。

自从他断臂之后，他的焦虑情绪好像愈发严重了，他总是在顾虑着什么，一方面是对自己身体的不了解，让他很没有安全感，另一方面，也许是更重要的，他担心物极必反，他不相信如此强大的自愈力是不需要任何代价的，他怕自己这副脆弱的躯体会轻而易举地烟消云散，在未来的某天——他永远不希望就这样消失在尤莉丝面前。

尤莉丝一直都在找一个答案，有关父母反目成仇的答案，复仇其实也许并不是她唯一的选择。而安赫尔同样一直以来也在找一个答案，比尤莉丝的执念要久的多，是自从他出生，这一百多年来他一直在寻找的真相。

他是谁？他属于谁？他厌倦了孤独，他不想也不愿意相信，苦苦寻求百年的结果是，他依旧孑然一身，是世间任何地方都容不下的一个存在。

只是这时的安赫尔还并不明白，他的独特确实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只是他的特殊并不是让所有人都排挤，而是让所有人都向往。

在未来的某天，所有人都会觊觎他血液中的力量，无论是人类还是吸血鬼。

尤莉丝小心翼翼地抬起手，在安赫尔的头顶点了一下，顺着他的头顶，向着他面前望去的方向慢慢划出一道并不可见的直线。

“这就是属于你的路。”她看着安赫尔，轻轻笑着，就像六月的晚风，温柔得足以融化世间的一切苦难。

“你不需要归属任何人，你就是世间独一份的你，也不需要感到孤独，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安赫尔抬眼望向尤莉丝那翡翠一般的绿色眼眸。这颇具魔力的眸子，永远流露着坚定与不服输，以及那些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成熟。

有时候安赫尔都觉得，尤莉丝这个只有16岁的女孩，要比自己懂得更多道理，遇到麻烦，她从事能第一时间找到解决办法，无论是为人处事还是惩恶扬善，她总有着自己的理由。

她比任何人都要明白自己需要做什么，很多时候，也许她根本不需要安赫尔的帮助便能化解自己所遇见的一切麻烦，但是安赫尔还是义无反顾地挺身而出了。

因为他害怕自己的犹豫会失去尤莉丝，这个他那颗漂泊的心唯一的归宿。

安赫尔与尤莉丝之前的生活截然不同，在遇见尤莉丝之前，他从没有害怕过什么，他不相信永恒，也不顾虑死亡。一直以来他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努力向着人群靠近，只为了寻求那个不再孤独的答案，却永远不能真正融进他们。

尤莉丝说的对，也许他不应该再那么辛苦地将自己“伪装”成一个社交达人，也许那根本不是他想要的，也许他根本不想成为一个真正的人类，他只是不想再孤独下去。那种虚幻的热闹，居然慢慢成了这无尽黑夜之中，他唯一的慰藉。

“我可以吻你吗？”

“什……”

他伸出手，轻易地绕过尤莉丝的脖子，把她推向自己的怀抱。

尤莉丝甚至还没来得及回答。

他轻吻尤莉丝的嘴唇，仅仅停留了片刻，便被心中充满地富有冒犯感的歉意逼退了。

尤莉丝还没回过神，安赫尔脸颊微微泛红，额头抵在尤莉丝的额头上，两只手托着尤莉丝的脸颊，闭着眼睛，像是在从尤莉丝身上获取让他振奋起来的能量。

“其实……你可以不用问我的。”

尤莉丝微微低下头，小声嘀咕着，“反正你也不会听我说……”

“我不想成为人类了。”安赫尔轻声说，却说得十分有底气。

“我要就以这样的身躯，这样的身份，和你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我还以为你真的不相信永恒呢。”

“我确实不相信，但是因为你，我希望永恒存在。”安赫尔睁开眼，抬眼看向尤莉丝。

他们离得非常近，而当安赫尔那双红色的眸子像是瞄准了猎物一般盯紧了尤莉丝，她那颗炽热的心就好像被一阵暴风雪袭过。

为什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