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鸦郡对于尤莉丝或者安赫尔任何一个人来说，都不是一个随随便便就能去的地方，尤其是现在，这个暴乱频发的五月，即使是他们相伴而行，也不得不把去渡鸦郡冒险的计划一拖再拖。

晚春正是舒适的好时节，尤莉丝可以换下厚厚的外套，只留下一件轻薄的罩衫裙。

她大多数时候的白天都是在家务中度过，抑或是学学魔法。安赫尔睡眠的时候，她总要自己找点事情做。日复一日，她甚至在安赫尔的院子里种上了几株玫瑰花，闲暇时刻在屋檐下支起篷布，看着书，喝着玫瑰茶，不经意小憩，一个下午就这么简单地被打发走。

整个阴沉的黑森林中，只有这一亩田地是散发着光芒的。

很多时刻，就连尤莉丝自己也记不起她愕然踏上这漫漫人生的目的是什么，只想这样悠然地慢慢过去。

当皇宫的礼贺声响了三天三夜，直到把皇家的邮差差遣到安赫尔家门口，安赫尔才真正意识到，自己这几年的社交地位果然是不容动摇的。

自从和尤莉丝合作以来，他已经几个月没有参加任何宴会，如今皇家三王子瑞斯?布罗姆婚礼在即，安赫尔居然也意外地收到一封邀请函。

三皇子瑞斯是布罗姆国王最小的儿子，虽然只有二十一岁，但已经带领军队立下了不少丰功伟绩。这些年来，瑞斯的地位逐渐不容小觑，更是有人说，他最有可能继承大统。

瑞斯王子英俊潇洒、文武双全，抢着和亲的各国公主数不胜数，国王对其疼爱有加，更是不敢在这方面怠慢；这些年来，整个皇家都一直在尽心尽力为其物色王妃。

只是谁都没想到，他最后选择的这个少女，并非出身显赫的王室，甚至不是贵族小姐，在遇见瑞斯王子之前，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渔家女孩。

准王妃荷利莎——并没有知道，也没有人在乎她的姓，因为无论如何，她很快就要姓布罗姆了——与瑞斯在渡鸦郡相遇，大概在三年前，那时候这个女孩也只有十五岁。

荷利莎作为难民，即便家人都已经不在，住处也因为动荡变得家徒四壁，但她依旧热情大方地款待了前去平定的瑞斯王子。

瑞斯王子并不是那种趾高气昂的贵族少爷，他很平和，也很谦逊。他说，那个女孩的温柔善良打动了她，而大多数百姓只是觉得，那个女孩八成是渡鸦郡的黑巫女。

这场不平凡的婚礼接连几天都被报道得纷纷扬扬。根据计划，婚礼当日，诸位皇亲国戚、有权有势的人均会被邀请一同进入夜莺郡最大的狄安娜大教堂参与婚礼现场，而婚礼之前的游行，也将在整个夜莺郡举行，诚邀全国人民前来参与游行盛典这显然是瑞斯的意思，只为了让百姓看清，他们未来的瑞斯王妃，并不是一个邪恶的魔女。

“你看到刚才那邮差的脸色了吗？”

“就像看到鬼一样。”

“可能因为我一天没有进食，显得格外苍白吧。”安赫尔照了照镜子。

而尤莉丝则是专心打量着那封字里行间都流露出奢华气派的火印信封。

“你打算去吗？”

“当然要去，皇家的面子我可不敢不给。”

“时间是明天早上，现在准备礼服还来得及吗？”

“任何时间对我来说都来得及。”

安赫尔整了整头发，准备出门。毕竟夕阳依旧落了许久，也是时候出发了。

“不如今晚我陪你去选礼服，就不打猎了？”

安赫尔悻悻地把手放在肚子上，“那我的胃怎么办？”

尤莉丝转了一下小眼珠，还没开口就被安赫尔捂住了嘴巴。

“不。”

谁都能猜到她在打什么鬼主意。

安赫尔前脚迈出房门，尤莉丝右脚便跟了上去，熟练地挽住他的胳膊。

“我只是提个建议……”

“我可不觉得这是个好建议。”

到了礼服店，琳琅满目的奢华布料和精美刺绣让无论是尤莉丝还是安赫尔都觉得热血沸腾。参与皇家的婚礼，安赫尔必然要有一件配得起皇家的礼服。

然而显然临时量身定制是来不及了，好在前不久一位贵族刚刚退订了一套礼服，尺寸刚好与安赫尔相适。

宝蓝色的羊毛西装外套盖过臀部，精细的黑色绣线让这蓝色的绸缎蒙上一层薄薄的阴影，让整体呈现出一种灰色调；灰白色的西裤被熨得妥妥帖帖，搭配着无扣翻领背心，性感又不失庄重。

“会不会有点……怪？我从来没穿过这么浅的颜色。”

“我觉得非常棒。”尤莉丝绕着安赫尔走了一圈又一圈，她的赞扬中仿佛没有一丝虚假。

尤莉丝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安赫尔坚实挺拔的后背，直到他的耳根，“显得你的皮肤更有光泽了。”

“噢……我可不想太显眼。”

尤莉丝从店员手中拿起那条黑色的领结，踮脚给安赫尔戴上。

安赫尔轻轻托着尤莉丝的后腰，待她整点完毕，再悠然自得的欣赏她满意的笑容。

“简直是为你量身定做的！”

他们两个就像一对普通的情侣，购物之后，漫步行走在热闹的街道上。

“我们那样真的好吗？”

“怎么了？”安赫尔拿着礼服包裹，踢踏着向前走。

“吸了那个女店员的血？”

“那可是你的主意。”

“好吧……我有点后悔。”

安赫尔望向尤莉丝，脸上的质疑中带点淡淡的笑意，“为什么？你之前可从来不后悔。”

尤莉丝则是指了指安赫尔手中的包裹，“如果不是她的帮忙，明天你可能还没有衣服穿呢。”

安赫尔似懂非懂，“那不如你发泄一下压抑的心情——你想买什么衣服吗？”安赫尔抖了抖自己满满当当的口袋，朝尤莉丝露出得意的微笑。

当然，就连这些钱也都是从柜台“拿”的。

尤莉丝只是歪歪头，“我如果是你就不会说这种话。女孩的衣服永远买不完。”

“噢……”安赫尔扭过头，“那我想这些钱对你来说恐怕真的有些少了。我们回家吧。”

尤莉丝没有直接应允，则是用没有挽住安赫尔的另一只手轻轻搭在了自己落肩裙的领口处，抚了抚她空空荡荡的脖子，“不过我想，那至少足够给一个十六岁的女孩买她的第一条珍珠项链。”

安赫尔笑了。

当安赫尔和尤莉丝手挽手走在那条他们最熟悉不过的路上，尤莉丝脖子上的珍珠甚至好像比月光还要亮。

夜里已经不知不觉暖和了起来，花香阵阵袭来，纵使安赫尔闻不到，却也能从尤莉丝那不加保留的脸上感觉得到。

整个夜色，就是一场梦一般一切美好事物的集合。

“看，我当初就是在这里捡到的你。”

安赫尔不自觉停在了他第一次遇见尤莉丝的地方。

“当时你被雪厚厚的埋住，如果不是我被绊倒，根本不会发现你。”

尤莉丝站在一旁，听得很认真。

“说来神奇，我原本不打算靠近你的，但是当时好像有一股力量一直在推我向你靠近。”

“真的？”

安赫尔歪了下头，“就好像是命中注定一样。”

尤莉丝笑起来，那虎牙被郡口的灯光也照得如同珍珠一般。

“我想也是。”她提着裙子慢慢转了一圈，“我本来打算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也许本该在鹤林郡，或者更远的地方才停下，结果却晕倒在这里。”

尤莉丝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安赫尔，“这真是我十六年来，最美丽的一场意外。”

安赫尔别过脸去偷偷笑了，他想，如果他是人类，恐怕脸上已经是红扑扑的了。

他额间的头发被轻甩下来，打着弯儿盖住他的右眼。他薄薄的嘴唇努力克制着，却依旧拉起好看的弧线。

他顿了一下，还是看了一眼尤莉丝，脸色霎时严肃起来。

“我们就好像在热恋一样。”

然后便加快脚步向前去了。

不得不说，尤莉丝被这话说愣了。她皱了下眉头，迟了许久才追上去。

如果说安赫尔最受不了她撒娇，那么她最无法忍受的便是安赫尔这自信满满的“自作多情”。

因为有时候，尤莉丝甚至都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她没有再挽安赫尔的手，两个人只是一声不吭，互有默契地保持着差不多的速度，差不多的距离，并肩走到家里。

心里暖烘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