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过后，当安赫尔重新回到房间里，尤莉丝正坐在钢琴前。

当她注意到他，她手上的动作猛地停止，合上了钢琴盖。

“我想我前几天用错了魔法给自己施了诅咒所以我离开这个庄园就会死掉！”

尤莉丝瞪大眼睛，说得飞快，说完之后还咽了一下口水。仿佛排练了很多次，早就准备好了等安赫尔出现之后如何应付他。

安赫尔先是愣了一秒，随后流露出了一丝脆弱的笑容。

“哇哦。”

他向着尤莉丝走去，却没有靠近她，只是坐在她不远处的沙发上。

“这些天你是都吃什么活下来的？”

他有些不解。

“我从你柜子里找到了钱，每天都会去郡上买一些肉和蔬菜。我以前在家里经常下厨来着。”说到这儿，尤莉丝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

安赫尔的眼睛转了半圈，“如果你离开庄园就会死……”

尤莉丝突然意识到自己多嘴，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脸上的笑意也变成了惊恐。

“我什么都没说！”

安赫尔好像得逞了似的，反而笑的很开心。

“你知道吗，尤莉丝。”他把手搭在沙发背上，“我这一百多年做过最无悔的决定，就是从雪地救出你。”

他瘪了一下嘴，看向尤莉丝。

“你的脚怎么样了？”

尤莉丝伸出脚摇了摇，“并不是太糟——但我想我还不能离开……”

“别担心，尤莉丝。我想，你可以不用离开了。我只是想知道，你真的有决心要跟我一起生活吗？”

“当然，永远！”尤莉丝眼中焕出了光，她雀跃般地起身坐到安赫尔身旁。

“别那样说。”安赫尔赶忙止住她，“你永远不知道永远有多远。”

“但是我知道。”他继续说，“你非常年轻，也许只是一时兴起。你对我好奇，我可以理解，或许不到半年你就会厌倦。”

但是尤莉丝却无比坚定。

“我并不是因为你是吸血鬼才想要接近你，更不会因为你是吸血鬼就离开你。很显然，我一直都只是把你当成一个普通人类——虽然闹过一点小误会，但是在我眼里，你绝不是什么恶魔。”

安赫尔心中竟然有些欣慰，这个有着魔力的女孩，就好像能看透他心中所想。

他一直以来所做的一切，就是想要“成为”一个人。

“你学会读心术了吗？”

“那太难了。怎么了？我说到你心坎里了？”尤莉丝纤细的手指微微向前，戳在安赫尔半掩的胸前。

“我确实向往着生命，我敢打赌别的吸血鬼不会有我这样的觉悟，但也只是一种无谓的渴望。我只是在用欺骗以及表演让其他人信服我精心编制的谎言，我永远不可能真正成为一个人。”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即使不能成为人，也至少像是个仁慈的血族。”

安赫尔看着她，“是啊，至少我从没有杀过人。除了一次。”他垂下头。

“那次是为什么？”尤莉丝侧耳倾听。

“一个男人，想要伤害一个小女孩。”安赫尔看了一眼尤莉丝，“她那时比你还要小的多。”

“你杀了人类中的恶人，没什么好自责的。”

“噢……我也想过，我也许做的是正确的事情。但是我被抚养我长大的人赶走了，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素食者，也非常的死板。”

“说实话，杀人的感觉真的糟透了。”

“所以你每天晚上出门，是为了血。”

安赫尔默认，“只能算是夜宵。每天从他们身上获取一点血，维持一天的体力。我不能太贪心，那会杀死他们。”

尤莉丝皱了下眉头，“你都是在哪儿找到那些人的呢？不会被人发现吗？”

安赫尔当然不能知道他最近这些年都是在妓院“狩猎”的。

他欲言又止，犹豫再三，“你知道我也有一些能力吧，我可以控制人的心智，比如让他们被我蛊惑，然后抹去他们的记忆之类的。”

尤莉丝被这个话题吸引，似乎忘记了安赫尔少回答了一些问题。

至少证明了安赫尔确实是谈话的高手。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控制我，让我自己选择离开这里呢？”

“好问题。”安赫尔整理了一下坐姿，“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我的法术对你没有任何效果。”

“我想也许是因为你是巫师？”

“那我可要谢天谢地。”尤莉丝挑了下眉毛，“让我想想我还有什么要问的，我可有一大堆问题。”

安赫尔轻笑，“洗耳恭听。”

“你那个吸血鬼研究学家的父亲，并不存在是吗？”

“没错，这栋房子曾经住着一个三口之家，有两个女仆，一个管家，一个车夫，我在这儿当了很久的男仆，直到他们每一个人走向他们最终的宿命。”

安赫尔昂着头，仿佛那数十年前的故事突然排列在他的眼前。

“你似乎很怀念那段时光。”

“也不能说是怀念，对于吸血鬼来说，能与人类一起生活，那是很难得的。”

“我明白。”尤莉丝眨了眨眼，“那么袭击你的那些人呢？”

“他们是我的同族，罗梅罗家族的吸血鬼。”

“可你并不姓罗梅罗。”

“埃利亚斯是我母亲的姓，与你相反，我的父亲和他的族人杀死了我的母亲。”

“……这就是你没有跟他们生活在一起的原因吗？”

“他们也厌恶我。”安赫尔耸耸肩，“我生来就无法被任何一个名词定义，一直以来我一直在寻找答案，‘我是谁？’‘我来自哪里？’‘我属于哪里？‘”

“我不能被称为人，也不被同族认可，也许我真的只是：‘nobody’。”

“你是安赫尔。”

“安赫尔只是个名字。那些上流社会的人类甚至以为我真的是什么卢斯男爵。”

“不，你在这儿，安赫尔，这就是你。”尤莉丝的手慢慢展开，放在安赫尔胸膛上，离心脏最近的地方。透过薄薄褶皱的衬衫，甚至碰到了他胸口的肌肤。

“它甚至从来没有跳动过。”

“用心听，我相信它是有生命的。”

安赫尔慢慢闭上眼。

不是很清楚，但是似有若无，他好像真的听到了那该死的心跳声。

是尤莉丝的魔法吗？不，对安赫尔来说尤莉丝就是最要命的魔法了。

她让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你不需要成为任何人，你就是你，安赫尔，世间最独一无二的，没有任何人可以代替。”

“你有人类的仁慈，也有吸血鬼的速度和力量，没有人可以打败你。”

“所以千万不要被自己打败。”

安赫尔冰凉的手情不自禁覆盖在尤莉丝的手背上，他的“心跳”与尤莉丝的脉搏逐渐重合，不分你我。

两颗本质孤独的心相遇，现在也许正是他们最贴近彼此的时刻。

尤莉丝反握住安赫尔的手，“你是吸血鬼，我早就应该有所察觉的。”

“万幸没有。”安赫尔睁开眼，换了一只手与她十指相扣。

“你应该之前就想告诉我真相吧？”

“每一天都想。”

“那一定很艰难。想说出来又怕我因害怕而逃走。”

“不、不，恐惧是人之常情。”安赫尔昂头躺在沙发背上，“我只是不想让你觉得我是这样一个自私卑鄙的小人，为了自己，一直在欺骗你。”

他皱了下眉头，看向尤莉丝，“其实我对你还不赖吧？”

尤莉丝充满崇敬地摇了摇头，一只手垫在下巴上，趴在了安赫尔肩膀上，“精妙绝伦。”

“对了，你会做饭？那么看来以后我不用帮你准备食物了。”

安赫尔起身向着二楼走去。

“拜托！”尤莉丝诧异地瞪大双眼。

他真的很煞风景。

安赫尔转过身，捂住自己的肚子。

“五天没有吃什么，我很饿。”

“你要喝我的血吗？”

安赫尔挺直着背，脚尖一扭又转过身去，十分优雅地走上楼梯，手上的手势也从未停止过。

“不，我换一件衣服就出去狩猎。”

“我可以跟你一起吗？”尤莉丝朝楼上看。

安赫尔从二楼的栏杆处伸出头来，“当然不行！”

尤莉丝显然有些失望。

“至少今天不行。”安赫尔的房间传来声音。

他飞快换好衣服又走下楼来。

尤莉丝从没有觉得他华丽绅士的打扮是这样英俊地带有目的性。

“春季狩猎战还在进行，最近森林里都不太太平。虽然白天他们很少会出现，但我还是希望我能够速战速决，晚上在家里保证你的安全。”

“什么是春季狩猎战？”尤莉丝趴在沙发背上，铜铃一般的眼睛直直望着安赫尔。

他穿上皮鞋，对着镜子整了整自己高高竖起的衣领，“恶魔的游戏。”

他打开门，“晚上见，小公主。”

“你要保证以后也会带我去！”

安赫尔看了一眼天花板，“瞧瞧我忘了什么，我想你的魔法书可能已经来了，我得赶快去看看。”

他就这样在尤莉丝面前溜走了。

一路上，安赫尔总是忍不住笑起来。

他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只是有一种真正如释重负的感觉在他的胸膛中蔓延。

他忍不住把手放在自己胸前，尤莉丝仿佛就在他的身边，当他感受到她的时候，他也感受到了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