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先生……”

松田阵平这样称呼了他。

像是虚心求教的学生一般，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平语变成了敬语。

足以可见，接下来所提出的，将会是怎样“至关重要”的问题。

“什么问题？”

冬枣没有拒绝。

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

“老师觉得，什么才是正义呢？”

松田阵平喉咙上下滚动了一下，终究是脱口而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他想要知道，对方对于“正义”一词的理解和看法。

“正义吗？你所问的，究竟是哪种‘正义’？”

“啊？”

松田阵平闻言一顿，有些惊讶。

难道正义还分很多种吗？

似乎是因为这样的情绪，表现得太过明显的缘故，冬枣一眼就瞧了出来。

然后解惑道：

“如果要一句话来说明，那么正义就是‘把自己的主观强加于人的免罪符’。如果是其他的……那么，就先讲一讲‘社会正义’吧。”

“社会正义？”

松田阵平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概念”一般。

他连忙正襟危坐，聚精会神着，像是一个求知若渴的学生一般，认真听着对方接下来的话语——

“所谓‘社会正义’，就是生活在现代特定社会的人们正义的总和。

能够在相对稳定的环境中，长期稳定地获得生存所需的资源，是大多数人的梦想。

对个人来说，有效的资源获取指挥也是正义的。

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和资源，就会有更多的闲暇去投入兴趣爱好，找到合适的伴侣。人富了自然就会向善，这样大家就会有圆满的结局。

难的是，受惠于这个社会，正义的数量像人的数量一样多。

在这个过程中，一边运用伦理学的思考，一边执行加法和减法，对人的内心来说是一种苦难的技能。

只要7500万人满意，即使其他7000万人不满意，这就是正义。

谁都能满足的世界，原本就是妄想色情的反乌托邦。政治家总是一边思考着正义是什么，幸福的最大公约数是什么，一边付诸实践。

而且，正义也会随着，时间和场合的变化而变化。

在秩序稳定的情况下，相互帮助，最大限度地利用资源，是博弈论的最佳选择。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在必须剥夺有限资源的极限状态下，人类究竟会做什么，我们应该都看得很清楚。”

听着这一席话。

松田阵平脸上的表情，逐渐从认真变成了惊讶，最后再到震惊。

他目瞪口呆着，感觉自己已经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方才的那番话，简直快要让自己顿悟了一般。

果然……

不愧是被称为“先生”的存在啊！

“那……”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的松田阵平，赶忙喝了一口自己面前的生啤。

冰凉顺滑的感觉，让他的大脑顿时变得清晰了许多。

“顿！”

用力咽下了一口唾沫后，松田阵平连忙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除了‘社会正义’外，还有其他哪些正义存在呢？”

“有很多。”

冬枣不假思索的，就回答了他，“正义就如同人的数量一样。不是一个，而存在多个。”

“那世上有‘绝对正义’的存在吗？”

“……这就好比在问我，世上有无绝对的价值观存在。”

冬枣闻言失笑了一下，开始举起了一个简单的例子。

好让对方能够更加明白。

“假设你居住在村落。忽然有一天，一个饥肠辘辘的人，前来向你讨要食物，你会给吗？”

“当然了！”

松田阵平毫不犹豫的回答了。

因为，如果眼睁睁看着对方活活饿死，或是见死不救、冷眼旁观的自己，一定是“有罪”的吧？

“那……如果你提前知晓了，自己如果给予那个人食物，不久后他便会带人来，将你们全村人都给杀光，你还会救他吗？”

“当然不会了！”

这次，松田阵平给出了不一样的回答来。

而且，回答得十分干脆利落。

一点也不犹豫。

——一百个人的生命和一个人的生命，有些人必须用天秤来衡量。

在此之前，松田阵平就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

没有给予援助之手的自己，虽然是“有罪”的，但将其他人陷入不幸之中的行为，才是真正的“罪”。

如果明知道对方会带人来，杀光全村人，却仍执意选择救助……

这样的行为，是自以为是的“善”，同时也是无法饶恕的“恶”。

这样的行为……

无法称之为正义。

“那么，至少这样的行为，在我看来是正义的。可是，同样也会有人觉得，即便赔上其他人的性命，也要去救下那一个人。”

冬枣说罢，长叹了一口气。

没有“绝对”的正义，也没有“绝对”的价值观。

就连在做出的选择上，也无法出现“绝对”。

他无法去理解那些，明知道会将他人陷入不幸，还任由事态发展的人，究竟是出于怎样的目的和想法。

他也不想去试着理解。

“那种人有病吧！”

松田阵平一听这话，顿时就气得一拳砸在了桌子上。

明知道会让他人失去生命，还固执的选择陷他人于不幸……这样的行为，难道还能称之为“正义”吗？

“我之前已经说过了，正义就如人的数量一样多。正义究竟是怎样的，它的定义，其实取决于你自己。”

冬枣幽幽的说着。

终于将话题，拉回了正轨上。

“我自己？”

松田阵平愣了一下，有些没反应过来。

“因为正义，就在你的心中……”

“我的心中？”

松田阵平轻声重复了一遍。

接着，便将自己的右手，放在了自己的胸膛上，感受着那“扑通扑通”，不停跳动着的心脏。

在聚精会神的情况下，即便是在略显嘈杂的环境中，自己的心跳声，似乎都被放大了数倍。

扑通、扑通……

心跳声格外清晰，仿佛里面装载着自己的正义一般。

可是，即便听完那番长篇大论后的松田阵平，也仍给不出一个准确的回答来，说出自己的正义究竟是什么。

不过，不急……

自己或许有一生的时间，去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

去寻找，对于自己而言的“正义”。

想通了这一点的松田阵平，抬起头来，望向了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人。

真诚的，道出了那声感谢——

“谢谢你，老师（sensei）。”

说罢，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好像终于茅塞顿悟的学生。

让冬枣一时间有些恍惚。

曾有不少人……

也对自己说过同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