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有诗云：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此时一轮残阳还没完全沉没下去，泛白了一整天的太阳，偏生在最后的落幕时分，像是不甘于原先的平淡，反倒是激起了晕染开的红霞。赤红的霞光，照应万物，当真是美极了，也绚丽极了！

这种白天的时候太阳昏黄，只在日暮时分才能见到红光的奇异天象，在这早春时间的东北，却是司空见惯，不足为奇。猎了一只冻傻了的野鸡，张芜荻与柳如是烤着吃了，算是解决了晚餐。正要休息一阵，等天色彻底昏暗下来之后有所行动，偏偏在这个时候，遥遥的，传来了一阵犬吠之声。

柳如是并不觉得奇怪，张芜荻却是冷笑一声：“嘿，这帮孙子，当真小看不得！二三十里的地方，也能借着这畜生找了过来！”

柳如是诧异地抬起了头，眼中满是疑惑。她毕竟初涉江湖，纵然张芜荻闲暇时多把一些江湖经验讲故事也似的传授与她，但到底听是听了，融会贯通却并非易事。可以说，现如今的柳如是，还是一个江湖小白，妥妥的“萌新”。

看着这“蠢姑娘”的眼神，张芜荻心中摇头不已。比较起来，周云舒最初也差不多是这样，但到底稍加点播，便成长飞速，如今也算是老油条一根了。偏生柳如是这位，虽然武学上颇有天分，但终究少了那么一股子灵性，隔着一张窗户纸，却不见得能够自己戳破。

心头微微叹息一下，张芜荻温言道：“这荒郊野岭，苍茫一片，哪有什么人家？柴门犬吠，今儿一整天了，你可曾经见过半点儿鸡鸣犬吠？如此，还不明白么？”

柳如是恍然：“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小姐，怎么办？”

张芜荻两手一摊：“问我怎么办，我问谁去？”

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柳如是便知道了张芜荻的意思，敢情这还是磨练自己，看看自己怎生应对呢。当下会意地点点头，言道：“我知道了，小姐。”言罢，便抄起了宝剑，拉开门扉，就要出去。

张芜荻点点头，又摇摇头。柳如是这个样子，显然是就想着要仗剑杀过去，解决了这一波追踪过来的人物。张芜荻欣赏于柳如是的这一番果敢姿态，却又不认同她的做法。细细想想，敌人既然知道了自己二人昨夜里做下的好大事情，焉能没有准备就让人过来只为送一波人头？

对方此来，必然是有了足够的把握，能够镇压一切的力量，这才借着狗鼻子搜索过来。柳如是就这么过去，不啻于放弃了自身去来随心的优势，转为明火执仗的打一架，岂不是避长扬短，自讨苦吃？

虽然张芜荻也清楚，柳如是做这样的决断，多少还是有着自己的一些影响。毕竟，由始至终，自己的言传身教，其实都在给柳如是一种无论何时，只管亮出宝剑杀他一场就是的感觉，反倒是机变权谋之类的应敌手段，少有传授。但那也是因为自己的实力在那里，柳如是一个学武才多久的“弱女子”，照搬照抄，哪里能成？

当下就道了一声：“等一下！你就这么迎上去了？”900

柳如是回转脑袋，应道：“小姐的意思是？”

张芜荻冷笑一声：“你若是觉得自己个儿活够了，自去无妨。若是不想死，那还是仔细点儿好。自己想想吧，想明白了再来问我。左右贼子距离此处还有好几里地，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柳如是“颇为委屈”的应了一声“是”，皱着一双眉头思量着，奈何着实没有想明白张芜荻言中之意，一时间好不苦恼。张芜荻见她这样，摇头一叹：“你呀，三十六计听说过没有？最不济，孙子兵法总该有所耳闻吧？敌人有备而来，你以为你能够打得过他们？想想昨夜你是怎么被不如你的那孔家小妾收拾的，还不明白么？”

柳如是心头一亮，立刻恍然大悟，叫道：“我明白了，小姐！”

“明白了？”

“是的，小姐。婢子记得小姐身上有些暗器毒药什么的，还请小姐赐下。婢子必然不与之短兵相接，料想追来的大多是军中高手，亦或者衙役侍卫。他们所以长得，不外乎结阵配合，抗衡武林高手。婢子只要不与他们纠缠，再借着暗器毒药，自然能够解决他们。”

张芜荻点点头：“倒也算得上是好对策。只是，为什么一定要费这么大的功夫呢？咱们的目的是什么？”

“啊，小姐是说……这，这不好吧？婢子印象中，小姐可不是这样的人……”

“你呀，就是太迂了一点儿。你跟我一样么？我之所以喜欢快刀斩乱麻，那也是建立在我这一身剑术武功之上。当初我功夫还未大成的时候，可也从来没有鲁莽冒进过……”说到这里，张芜荻却是不自禁的回想起当初与周云舒两个夜半袭营，又是万军阵中斩杀阿济格，不由暗自惭愧，心中自我辩解道：“我那是别无选择，可不是逞一时悍勇……”

“今天我就再教你一课，记住了。在守住了咱们的底线的前提下，为达目的，当不择手段。咱们这番前来盛京，可不是对这些喽啰们出手的。你该知道，只要他们徒劳无功，回头自有他们的主子责罚他们，若是咱们在闹出些什么动静，嘿嘿，不消咱们动手，他们的主子自然会叫他们好看。既然如此，咱们何必劳心费力？”

柳如是瞪大了眼睛！一直以为自家小姐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英雄，豪迈果决，百折不挠的厉害人物，哪知道，原来还有这么一面，这些算计手段，真的是光明磊落的小姐说出来的么？“避而不战”，原来还有这么一层深意，柳如是一下子就对张芜荻的拜服上升到了五体投地的程度！

“我知道了，小姐！”柳如是双眼中倒映着一种名唤作“崇拜”的小星星，心中暗道：“也只有这样的人物，才能让后金鞑子头疼不已吧？换了那些满嘴清正，堂皇大一的书生，能有几个坚贞节义，慷慨赴死，让鞑虏的刀子稍微钝一点儿，就算最大的贡献了。真要驱逐鞑虏，还得像小姐这样的智慧才行……”

张芜荻瞧见柳如是这般傻样，再次摇头。这丫头，大抵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出息了。也罢，就这么着吧，培养一番也就是了。

不知为什么，张芜荻最近总有种心血来潮的感觉，似乎在这个世界的时间不多了……

这种感觉，说来也是其妙的很，毫无根由，偏偏自己心中却也有一种“确有其事”的直觉，这种感觉，并非错觉。这就有意思了，张芜荻心中暗忖：“按说自己的武功，距离破碎虚空举霞飞升还有漫长的一段路要走，当不是这一种原因。那么，莫非是有什么厉害对头，是我完全应对不了的？”

心里转着这个念头，随即就被一种坚定地信念驱逐：“任他多厉害的对手，我有一剑在手，自能斩之！”饶是如此，张芜荻有时候还是免不了有这么一种“急促”的感觉，对柳如是的严苛要求，未尝没有这个原因在里面。

“咦，有厉害的高手过来了！”正自神游，张芜荻猛然惊醒，感应中有一个极为厉害的人物，正在飞速接近着。按着这个速度，只需要几个呼吸，就能到了这山神庙。张芜荻猛然间睁开双眼，眸中精光一闪即逝。

“有厉害的人物来了！我去应付，你好自为之，晚上我会去找你的！”交代完这句话，不等柳如是回应，张芜荻便猛然间拉开了门扉，浮光掠影，窜了出去。紧接着，柳如是便感应到两股沛然力道交接，劲风鼓荡，山神庙立刻就“崩塌了”！

柳如是立刻掠出山神庙，却见得一白一青两个影子，倏忽间交错而过。带来的沛然风压，让柳如是一时间呼吸也是困难！这才知道，自家小姐的玄功莫测，到底到了什么样的程度！而能够跟自家小姐过招的存在，又是何方人物？不知小姐能不能……不，小姐何等人物，天下哪有什么敌手？那人虽然厉害，却也必然不是小姐对手！

这么一想，柳如是便心中安了下来。却见得两条交手的人影，翻翻滚滚，劲风鼓荡，却是慢慢远去了。柳如是心中一惊：“此地不宜久留，，先离开得好！”念头一起，便提着宝剑，认准了一个方向，施展轻功，转瞬离去。

柳如是知道，张芜荻那边儿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但自家小姐的身手在那里，至不济，全身而退还是无妨的。至于自己这边儿，想来那些后金的“狗腿子们”仗着犬类的鼻子，估摸着要不了多久就能到来，这里是非之地，当然是先走为妙。

左右现在天色也不早了，乘着这个时候入城，二三十里的距离，追踪过来的狗子们哪能短时间跑过来？自己大可以从容入城，然后找个地方调息内息，修养好之后，便是“亮剑”之时。

“小姐，如是不会教你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