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分神.”

白棋点盘，落音清脆.

伴随声响，少女淡漠的言语回荡在房间内久未散去.

“发生什么事了？”

低头垂睑，观望着桌上由六十四个黑白相间格块区域组成的‘战地’，白唇瓣翕动，道出询问：“你并非在做事情之时，会如此漫不经心的人...如何，需要帮忙么？”

闻言，坐在她对面，另一位执棋者本想落盘的手，不禁停顿了下来.

“......没什么.”

以想要装作若无其事却因为心中思绪而遗憾失败的口吻，唐萧林垂眸低语：“只是...稍微有一点苦恼罢了.”

“不妨说出来？有个人当听众，总比一直埋在心底等消蚀殆尽要好得多.”

抬眸，白淡淡瞥了一眼摆放在棋盘旁边的计时器.

“顺带友情提示一下，你该落子了.”她说道.

于是，棋手再度而动.

黑棋点盘，落音微弱.

『C7』→『C5』?

黑方禁卫，领命前行.

“......这可不是什么愉快的话题.”

“我在听.”

普通简单的三个字，宛若雄壮的马匹迅猛践踏那般，轻松就将少年言语之中的那份委婉拒绝一击即碎.

白棋点盘，落音清脆.

『G1』→『F3』?

白方骑士，遵引行动.

“....我被人讨厌了，就在刚才.”

“这是很正常的事，仅限今日.”

“......为什么？”

闻言，唐萧林忍不住把玩起了棋子.

似如想要借此麻痹自身，暂忘苦恼.

似如想要借此掩藏思绪，逃避现实.

“很简单，因为你做错了事情.”

抬眸，凝视着计时器显示屏上正在每分每秒流逝的时限，白平静道：“从一开始，你就选择了错误的道路.”

“你不应该将所有事都揽到自己身上，让我们一事无成.”

“你不应该将我们的想法全部都无视，单方面强加善意.”

“你不应该将我们都保护得如此之好，以至于无法分离.”

“毕竟，正因为你的全方位过度保护...现如今，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某种程度上已经算是废人一个.”

声音冰寒淡漠，搭配着计时器上点滴流逝的时限显得是那么冷酷无情.

“我们已经习惯『唐萧林』这个人的存在，习惯去依赖他，习惯他带来的安全感...是的，无论如何也都必须承认，我们完全无法承受『或许在某天会忽然失去他』这种可能性.”

“所以，简单来说...就是『唐萧林』这次的不请自别，让我们都感到了害怕.”

“因为害怕，所以慌乱.”

“因为慌乱，所以愤怒.”

“如何，能够感受到这份依赖的沉重性了吗？”

“这么说或许会非常不近人情...但，这完全就是你的自作自受.”话音缓缓落下，白将视线抬稳至前方，平静凝视向低着头无法看清表情的唐萧林，轻语道出了总结：“毕竟...正是因为你一直以来的行动方针，我们才会现在已经完全无法做到成为一个能够脱离你独自生存的集体.”

她的声音淡若清风，却让他的内心早已经掀起翻江倒海.

“我没有想过这么多......”

似如失去了执棋的力气，唐萧林伸出指尖轻触底座，将它朝向前方推进一格.

『D7』→『D6』?

“我只是不希望你们会受到伤害.”

哪怕深知自己已经没有再说出『保护』二字的资格，他也仍然坦诚：“我不想失去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人.”

“分离暂别乃是人世常事.”

没有认同.

没有否定.

少女仅是缓缓开口，说出自己的观点：“这世上没有什么永恒不变的事物，也没有什么永不分离的朋友与同伴.”

“更何况，我们也都并非是什么温室里长大的花朵.”

前者是后者的回答.

后者是前者的反驳.

白棋点盘，落音清脆.

『D2』→『D4』?

“......你说的这些，我都很清楚.”

“所以，我只想要尽可能延迟这份终将迎来的时限.”抬眸，少年同样凝视向了计时器显示屏上正在每分每秒流逝的时限，轻语道.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少女沉默.

少年亦然.

房间之内，仅有落棋的清脆回音.

『C5』→『D4』?

双兵交锋.

黑存白亡.

“......我是不是非常自私？”

“要是连你都算得上『非常』的话，那估计全世界排除圣人以外，就没有任何不自私的人类了.”

给出回复，少女把玩起手中轻捏的棋子.

“当然，这句话中指的所有人也包括我自己在内.”她补充道.

“......你觉得，我该怎么做才好？”久违感到迷茫，他询问道.

第五百章 渴望能够变得强大，不再成为你的累赘（结）

“这种事情不存在什么正确答案.”

“况且，我也没有发言权.”轻语着，结束观望局势的少女垂手冷静落子：“这是只属于你一人的烦恼，只能由你一人去寻找出答案.”

白棋点盘，落音清脆.

『F3』→『D4』?

双兵交锋.

黑色的禁卫倒下.

白色的骑士屹立.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但说无妨.”

纤指轻轻敲击桌面，似是在说明少女的内心确实并不在意.

于是——

“你希望看见什么样的我？”

唐萧林这么发问了.

然而，率先回应他的并非是话音.

而是沉默.

敲击之声，戛然而止.

“为什么要问我这个？”

白对此感到疑惑不解：“这种类似于白日梦的妄想，你难道觉得我会抽空去做？”

“啊哈哈...好像说得也是呢.”

听闻此言，唐萧林不由得面露苦笑.

无需再言，唯有斗争谁也无妨阻止.

『G8』→『F6』?

黑色的骑士在行动.

随之——

白棋点盘，落音清脆.

『B1』→『C3』?

近乎没有思索的时间，在少年落棋的同一刹那，少女的纤手也是已然垂下.

与此同时——

“......我收回前言.”

白抬眸望向唐萧林，脑内回想着他刚才的言语与神情，她原本始终维持平静的眼神与面色顿时情不自禁地首次有了变化.

话音以耐人寻味的口吻轻轻响起：“此刻的我，已经有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不过，你确定想要现在听吗？”

她以看似漫不经心的态度提醒道：“听的话，或许你就会当场收获今天的第二份打击哦？”

听闻少女的言语，少年却毫不在意.

他仅是带着苦笑微微摇了摇头，似乎对此充满了无可奈何的可悲自信.

“我倒是觉得，今天估计是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东西会让我再受到打击了.”他说.

“是么？那我就放心了.”

见唐萧林如此回答，白便是点了点头，随之檀口微张，倾吐言语：“那么，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还想继续保持当前的处事状态多久？”

凝视准备垂手落棋的唐萧林，她以深藏着不被任何人知晓的复杂思绪的平静语气淡漠道：“像人偶一样，只有依靠外界的刺激才能做出相应反应...这样活着，你不会累吗？”

与此同时，黑棋点盘.

言语回荡，落音清脆.

被询问的当事人，并没有立刻在第一时间给出答案.

见此，白没有催促.

她仅是缓缓闭上了双目.

任由沉默笼罩整个房间.

于是，时间缓缓流逝而去......

直至某一瞬——

“......我不清楚你在说什么.”

低头垂眸无法看清表情的唐萧林，用着略显低沉且沙哑的声音给出了答复.

“是吗？”

目视着友人当前如此的言行举止，白却并没有感到丝毫意外，甚至面容依旧镇定自若，仅是再次淡声开口——

“那么...为何你会这么紧张？”

撩起垂落的几缕发丝捎至耳后，少女垂眸看向棋盘，似如正在循循引诱，让少年的目光不由选择追随.

然后——

“这——”

望着眼前之景，唐萧林的眼瞳骤然下意识放大许多.

那只是一枚普通的棋子而已.

然而，就是这枚由他不久前抬手拾起又再度落下的棋子，却成了他不知该如何反驳的关键.

『G7』→『G5』?

“你的心乱了.”

见唐萧林愣愣盯着棋子默不作声、貌似是已经了解她话中意思的模样，白不紧不慢又是补上了一句：“曾经的你，哪怕就算因为思考经常超时，可也从来没有下错过棋啊......”

似如感慨.

似如叹惋.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无论是白或者唐萧林，两人都非常清楚，这步棋彻底走错了.

并非『G5』.

而是『G6』.

一格之差，有时就能造成众多影响，因此产生无数的可能性.

“如何，要暂时先封盘么？”

没有因为唐萧林此刻的模样就展露留情，白的声音继续响起：“不在状态中的你，别说势均力敌...恐怕就算再继续下去，也只会让我们双方进行一场有史以来最枯燥无聊的棋局而已.”

闻言，唐萧林不禁保持沉默.

直至过了好一会，他这才像是终于回过神来，轻微地点了点头，然后说了声：“......好.”

声音有气无力.

似如妥协.

似如放弃.

“那么，就先到此为止.”

得到同意，少女便是主动开始收拾起了桌上的棋局.

无需保存.

毕竟目前的局势，每一步棋子的摆设，都早已在他与她的对弈期间，被彼此皆是牢记了下来.

“又要逃走吗？”

“你应该清楚，这是没有用的.”抬眸，望着唐萧林起身转向房门准备迈步离去的模样，白没有阻止，仅是凝视他的背影淡声轻语道：“哪怕再怎么逃避，每个人的过往...也终有一天会追上自身.”

闻言，仓皇而逃之人打算离去的步伐不禁骤然停顿.

随之——

“那么，你希望看见什么样的我？”

同样的问题，再次被抛向了少女.

“......人终要面对真实的自己，林.”

这是第三人称的理论.

却是第二人称的劝说.

也是第一人称的回答.

“呵呵呵...『面对』吗？”

听闻此言，少年不禁笑了起来.

仿佛是听见了什么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话一般，他抬手捂住自己的双眼仰起头笑了起来.

他似乎非常愉悦，以至于全身都在明显颤抖.

他似乎非常兴奋，以至于笑声都在倍显狰狞.

然而，一切却都在瞬间戛然而止.

“......你在笑什么？”

就在少女皱眉，话音落下的瞬间.

“唔...我有在笑么？”

微微回头，唐萧林侧眸望向后方.

那对黝黑眼瞳中往日时常流转着的温柔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份仿佛哪怕被理性竭尽全力压制却依旧看起来近乎满溢而出的疯狂.

随即，此景转瞬即逝.

“可能是你听错了吧.”

“如你所见.”脸上带着似如暖阳般的微笑，他用着一如既往的平和语气柔声道：“我现在可没笑哦，白？”

“那么，晚点见啦~”

抬起手微微挥动以示道别，少年就此面带微笑离去.

门开，声起.

门合，声落.

唯有少女一人依旧驻留在房间之内.

凝视着门扉沉默不语似如陷入沉思.

暖阳普照，寒冷退散.

然而就算这样，一只纤手却仍然还在轻颤.

“真是的，和我想的一样啊......”

一声饱含无奈的长叹，幽幽回荡在房间内.

指尖轻触棋盘边沿缓慢一路长滑，感受着其上传来的淡淡锐利感，白的眼神却是逐渐变得空洞起来，似如追溯起了自己回忆中的过往.

“果然，哪怕再到今天，我也还是没有真正理解你呐...林.”

她没有原谅他.

她没有理解他.

但是那又何妨？

她愿意陪伴他.

她愿意辅佐他.

她......

渴望能拯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