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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宋帆影

作者:正邱 | 分类:历史 | 字数:103.5万

第二百四十四章 载舟覆舟 民为水我为舟(六)

书名:故宋帆影 作者:正邱 字数:3183 更新时间:2024-11-25 23:41:24

县安仁乡总共有几千亩良田,大多是泉州大户张家的产业,平日是让乡老曹祖荣管理着,这曹祖荣不仅是乡老,本身与张家也多有亲戚瓜葛,平日又孝敬的勤快,所以颇得主家的器重。这日得到张家二爷张崇义的指令,派了十几个人去下面巡视,目前的形势,既要防止官府的手伸进来,也要防止下面的庄户心思浮动。

巡查庄户是个美差,曹祖荣的本家侄子曹吾德就有幸被派下去其中的两个庄子走动。

安仁乡下边有聚仁里、永丰里、弦歌里等五个里,其中永丰里的水土最佳,有田两千多亩,分为东头、西头两个庄子,有庄户三四百家。曹吾德这回便被派到了永丰里,负责查看这两个庄子。

……

“五亩五分田,一年到头收了十八担谷,交租交了十四担,就剩下四担了,一家人吃穿用度就指着这四担谷,怎么撑得过去啊!”一处破败的农舍里,传出一阵唉声叹气。

“想办法再借点吧,实在不行就等开春了把青苗抵出去,现在大弟回来了,二弟也能帮上手,一家人多使点力,多种点粮,农闲我再去做工挣点,日子总会过去的……”

“还怎么借啊,前年向曹大爹借的九贯钱,去年秋收来催,已经变成十四贯,挨到今年可要还二十一贯了!种地做工哪有这欠的债滚的快啊!”

“唉……”

这是县安仁乡永丰里西头庄的一户普通穷苦人家,主人姓孙,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因为常年劳苦,倒有六十岁可以看。穷人的日子艰辛,类似今日的苦闷叹气几乎每天都有。

姑且就叫他孙老汉吧,虽然年纪上也并不老,他与婆娘陈氏生养了三个儿子,就叫大弟、二弟、三弟,孙大弟二十一岁,二弟十五,三弟十三岁。一家五口人就靠租种张大户家的五亩水田过活,有时也去打点小工贴补家用。长子孙大弟跟很多穷人家的年轻人一样,早早就去码头上做工,一年好歹有几贯钱收入,就这么一家人互相扶持,紧巴紧巴也还能过下去。

但在前年,孙大弟在码头上与人斗殴,将人打伤,怕担官司就逃到海上去了,只听说是去了四百多里外的流求岛,至于做了什么营生、甚至在外是死是活都一概不知道。

孙大弟出走后,家里少了一个主劳力,伤者家人闹上门来,要抓孙大弟去衙门,道歉不过,又赔了几贯钱出去。钱是从放债的富户曹大爹那里借的,约定年利“加五”(百分之五十),但全家一年到头的种田收入吃饭都不够,别说本金,连利息也还不上,九贯钱利滚利到了二十一贯。二弟、三弟两个孩子还帮不上忙,却正能吃,所谓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很快就青黄不接,眼看又得借债度日,但旧寨未还,新债都不知哪里借起,两口子愁闷,故而叹息。但这愁闷又不想让儿子们看到,大弟今日刚刚回来,他们这个大儿子脾气倔强,争强好胜,怕他听了暴躁、又去惹事,前年斗殴的官司都还在官府里挂着,最怕被冤家、债主揪住了,保不准要抓去坐牢。

“爹娘何必苦恼,儿子今日回来了,谁也欺负不了咱,日子一定会好过的!”

两口子悄悄的谈话还是被大儿子听见了,孙大弟过来安慰爹妈二人,还把这两年的积蓄取出来交到母亲手上,陈氏打开那个小口袋,里头除了百十个制钱,竟还有几个小银馃子,掂一掂分量怕不有二三十两重,足可以折成平钱三四十贯,还掉曹大爹的债务还绰绰有余的。

“这……这是……”陈氏高兴之余又有些担心,这么多钱,怕儿子是不是正道上赚来的。

“娘,你就放心吧,这都是儿子走海路跑船挣来的,一年的工钱本来还多呢,因为儿子独身一人,没想到省俭,多的钱都被俺花掉了,就剩下这点。”

“那是帮哪家大财东跑船,薪水这样丰厚,船上日子想必苦的吧?”孙老汉也关切的问了一句。

“哪有给狗大户当佃户苦!儿子在流求的张总理手下做事,那张总理是天底下第一等的英雄,也是天底下第一等的好人,流求岛上几十万人都仰赖他的恩德,儿子在那里有吃有穿、有正经事干、穷苦人可以平等分田地,靠勤劳的双手过上好日子,更没有狗大户来仗势欺人!”

“去年我去城里给人砌墙,打听你的消息,也听说了有这么个不寻常的流求岛,都说那张总理是天上的星宿转世的,要来救我们这些穷人出苦海。”孙老汉根据七拼八凑的道听途说,对儿子应合道。

“张总理那么好,咱就该知恩图报,大弟你为何又回来了呢?”陈氏听着丈夫和儿子的谈话,就仿佛听故事一般,他们口中的张总理真比会社中传说的菩萨还要善心呢。大弟又怎么离开这么好的人回来了,她忍不住『插』嘴说了一句。

“娘亲有所不知,咱们这张总理可不是一般的好人,一般的好人也就帮帮邻里乡亲的做点小小的善事,张总理却是要帮全天下的人都过好日子,前不久他招来十万兵马,赶跑了吃人的鞑子,占下整个泉州,已经被大宋朝廷封为泉州知州了,咱们安仁里也归他管。张总理说了,要让泉州人和流求的百姓一样,有饭吃、有衣穿,安居乐业,儿子这才回来,全家人一起都有奔头了!”

“阿弥陀佛,泉州来青天了!”陈氏感动的噙着泪,连声念佛。

……

“孙老蔫!孙老蔫!大白天的钻哪去了?”一声喊叫把孙老汉一家三口从美好生活的向往中拉回现实,不管那张总理、张知州是多么好的好人,多么清的青天,至少一时半会儿还没能给孙老汉和他的家人实质上的帮助,对孙老汉而言,首先就得应付了眼前这个人再说。

“大弟,快,快躲起来!”听到门外的呼喊,孙老汉赶紧把大儿子往里屋拉。

“爹,这是咱自己家,凭什么要躲?”

“是曹家的太岁来了,看到你,还不要生出事来!快躲,别给爹惹祸了行吗!”孙老汉板起脸来,才把儿子拉进里屋躲好。

上门的就是那张大户家的二爷的亲信曹祖荣的本家侄子曹吾德。

“孙老蔫,大白天的躲在屋里鼓捣啥呢,老两口子还这么亲热啊!”曹吾德上来就从下三路发问,让老实巴交的孙老汉接不上话头,讪讪的笑了一下。

“曹小爷来了,快请坐,请坐!”陈氏搬出凳子给曹吾德和他的两个跟班坐了,又赶紧拿碗倒了水出来,这曹吾德是远近闻名的无赖,普通人可惹不起,何况他叔叔曹祖荣还是安仁乡这一片的大庄头,每年收租子都由他们过手,各家交的谷子是足是欠、是干是湿,也全由他们说了算,如果不小心得罪了麻烦是很大的,不得不像祖宗一样供着。

“孙老蔫,你欠我叔那二十三贯钱啥时候还呢?都两年了!”

“马上……很快还,不是二十一贯吗?”孙老汉本来想说马上就还,正好儿子带了钱回来,但转念一想,如果说漏了嘴,这钱保不准会落到哪儿去,所以小心翼翼的改了口。

“啥,我听错了,是二十五贯?”曹吾德故作惊讶道。

“这……这……”

“好了,小爷我没工夫消遣你,咱先问你,这两天庄子里有啥动静没有?”

“没啥,没啥,这不刚过了年,田里也没什么事忙的。”孙老汉被这一问还紧张了一下,只怕是大儿子回来被人听到了消息,想来找事情的。

“谁问你这个,咱是来告诉你,最近要有衙门的人来编什么牌甲、练什么材勇,都不准去!大老爷说了,张家的佃户谁敢不晓事,就打断谁的腿!”

“是,全听小爷的!”孙老汉连声附和着。

时间已快晌午了,曹吾德狐假虎威一阵子,就在孙老汉家吹牛打屁也不走。孙老汉给婆娘打个眼『色』,陈氏只得下厨去做饭,这么几个瘟神来家里,不破费是不可能的,咬咬牙就把仅有的一只老母鸡给杀了炖汤。

“孙老蔫,听说你砌墙的手艺不错,回头去我家,把我院里那狗窝补补。”曹吾德酒足饭饱,翘着二郎腿,剔着牙,颐指气使的对孙老汉道。

躲在里屋的孙大弟已经不耐烦,好死不死的曹太岁还一直赖着不肯走,他们的奚落声早就让孙大弟怒从心起,掀开门帘一角去瞧,正看到曹吾德夹了一块鸡屁股丢在桌上,对眼巴巴看着的孙三弟“呼尔、呼尔”唤了两声,就如同招呼小猫小狗似的,孙三弟也觉得屈辱,犟着头并没有理睬,反而逗得三个无赖哈哈大笑。这可怜的孩子长到十三岁,一年到头别说荤腥,连一顿饱饭都难得吃到的,看自家老母鸡被人白白吃了却只能咽口水,还被人像阿猫阿狗一样招呼。

孙大弟不看还好,一看这情形哪里了得,心里的火腾的一下就上来了。将遮在里屋门上的破布帘子猛的一甩,人已经跳到了堂屋,抬脚就对那曹吾德当胸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