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颈儿一梗，血溅当下，那人跪着慢慢倒向地面，谨身殿里响起震天的呼喊。

太后舒兰紧捏着素白帕子，捂住自己口鼻。

早有人过来护住了她。她跟前，一瞬间便连一片雨丝都透不进来。

许是护卫围得太紧，太后觉得自己要窒息了。殿内本来充盈着火烛灯油的浊味，现在又添了人血的腥味散过来，实在无法顺畅呼吸。

柳江华黑着脸，走过去审视地上还在抽搐的人。他接了佟六儿的班儿，现下是青冥卫的新都统。

鲜血失去了最初喷薄而出的劲道，从脖颈儿缝里汩汩的缓慢的漾出，渐渐在青砖上形成了一滩乌黑。

什么人竟有这样心肠，在先帝灵前以这样惨烈的方式告别，给刚刚上任的他添了这么个天大麻烦。柳江华恼怒的踢了踢尸首，扒开白色孝帽。

翻出的是一张熟脸，乾清宫的人都认得，先帝生前的近侍郭公公。

他轻吐一口气。

是郭公公，这场意外忽然就有了其他的况味。

郭公公跟先帝的事，算是内闱的秘事，可也是朝廷半公开的秘密。只没人敢多嘴。以前谁有机会进乾清宫，总会找里头最体面最好看的太监，多瞧几眼。不管是不是郭太监，都以为见到了，会带着各自的腹诽走开。先帝升遐后，关于这位公公的下场就有了好多脚本流传。

取出佩剑，割下一片麻布，替郭公公覆了面。

回禀了太后，他静等示下。

透过众人脸上一片愁云惨雾，他能听到人们悄悄在心底异口同声的哦了一声。

太后十分着恼，想狠狠发作一通，还却得替大夏国留体面，脾气发不得，还要寻个由头，把这件事抹过去。

大夏国的太后，有时也得受这样的屈辱。

郭谦是御前红人，差不多行使着乾清宫总管的权力，突然在先帝灵前抹脖子，知道的叹息一声，不知道的，流言还不定怎么编排。先帝脸面要紧，不管郭谦怎么想，如今也只能替他安一个忠仆的名号。

往深处细想了想，似乎也算个不错的交待。

本来她也没想好该怎么安置他，他活着，和先帝的那些事就有人记得，他这么一走，干脆一被窝盖了，再嚼舌根子也是上辈子的事儿了。

于是各得其所。柳江华也没因着这个意外被太后责罚，忠仆嘛，不好拦得住。

可他跟那九说过，仅此一次。

青冥卫是他主子——他这辈子唯一的主子，乌林珠留下的心血，他活着，就要替她看守好。青冥卫里处处有她的影子，青冥卫在，她就在。

那九跟他约定，拿郭谦的命，换青冥卫跟粘杆处三年的井水不犯河水。

青冥卫在佟六儿手上已经堕落成了下三流的组织，气数渐灭，要想重振旗鼓，重回当年主子在时的巅峰，没有三年休生养息，剜腐肉纳新章，根本没戏。

所以他再三犹豫之后，还是答应了。

青冥卫若没落了，主子一定很失望。

麻衣里裹着的，不过是个肖似郭谦的人。事出紧急，再由他出面验证，极易晃过外人的怀疑。太后这时还急着送先帝下葬的大事，没功夫细问。

玉太妃那日也在场，外人不熟悉，她不能不熟悉郭谦。她跟郭谦伺候先帝，耳鬓厮磨数月，两个人间极熟络。

她对郭谦的死心生遗憾，也总觉得有一点不对。

现在一切明白了，郭谦就在眼前。

“奴才是听了那爷说，先帝还有遗腹子待养，所以求了一条性命，今后太妃您跟小主子的安危，都在奴才肩上。”那九把玉太妃托付给了他，知道他瞧着先帝的面上，绝对会竭尽全力保护她们母子周全。

芽儿知道了他不是鬼，又听这一番惊心动魄的秘事，讶异的张嘴直哦，哦了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只是他生得实在太好看了，这样温润如玉的人，跟人交道总让人如沐春风里，是男是女女都忘不了他，要守住这个天大的秘密实在有些困难。

夜里芽儿铺好了锦褥，用汤婆子焐热了被窝，又将夹袄放在薰笼上，跟太妃唠叨了几句。

确实是个麻烦。以那九跟郭谦素来办事的周到，这样明显的纰漏，应该有他们的忖度吧。

这道难题第二日早上便解开了。

早起玉太妃刚醒，外头就响起郭谦的声音，待人进来，她跟芽儿又吃了一大惊。

郭谦半张脸缠了棉纱，进来甩袖子打千请安，规矩丝毫未变。“太妃别被奴才吓着。奴才是死过的人了，要在这四九城呆着，恐怕糊弄不过去。所以奴才拿油烫了半边的脸，今后只怕要戴着面障伺候您了。”

他说拿热油烫自己的脸，说的平静无波，就像是说自己夜里拿热水洗了下脸般轻巧。

玉太妃忙嘱咐他先去养伤，等人出了门，跟芽儿两个再屋里面面相觑。芽儿老实，咬着嘴唇带了哭声问，“不是听见奴才夜里说的话了吧？…………”

因了素格出事，怡亲王的队伍接下来更加谨慎，前后皆派出斥候，打尖吃饭都不用外头的东西，队伍往北，雪倒没有再碰上那日那样大的，可行进的速度还是快不起来。

老七虽然对那晚上自己差点干错事有了省悟，见了广禄总是讪讪的，可见着广禄待素格好，还是脸歪嘴斜的百般不待见。

不过使眼色得有人接着，他这里气歪鼻子，广禄那里一派怡然自得，该待素格如何还如何，每晚盯着下人烧热水，放了药让二丫头泡澡，啰嗦起来真不像个爷们。

没人听他的，七爷只好跟成安唠叨。成安不堪重负，素格跟他主子，那是喀尔喀起的交情，主子待素格没的说，眼里心里就她一个，素格待主子的心，他们也见了，那会子伺候王爷的剑伤，如今又雪路茫茫追来，差点送了命。

再说他们主子自打素格来，笑得时候都多了，所以他们都是乐意素格留下的。

老七听了暴跳如雷，“你主子懂个屁！他那是见识少！以前没在这上头动过心思，这才遇到一个，就被迷得死了心眼子了，爷从前多少个。。。”说到这见成安津津有味的等他往开说，忽然觉着这事怎么转自己这儿了，不是劝广禄嘛！转转眼珠子咂舌又道，“爷虽然见得也不多，怎么不跟他一样，迷了心呢嘿？！”

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