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袖折腰舞这几个字，好像是一根绳索，紧紧牵绊住了那些采女往前的脚步。

长袖折腰……舞动三丈长袖，腰折若柳。

天下女子都知晓这一支舞，却大多都受不了折腰时的痛楚，也无法将那数丈长的轻纱舞得翩跹如风。

黄大用的目光徘徊在一众采女之间，这些女子……哪个不通一些诗书歌舞？一些雕虫小技，便想在这宫中立足？

这一问，只不过是为了将那个江姓女子给找出来，而不惹人怀疑。

那日听小睿王身边的护卫子歌说，江梅萼精通长袖折腰舞，又弹得一手好琵琶，这样的才情，就算是宫里最富才华的皇后，恐怕都不如。

人群沉默良久，一个个采女纷纷难为情地垂下头去，只有寥寥几人，咸淡如初。

沈寻珠稍稍犹豫，缓缓迈步，去到黄大用身前，有她率先垂范，又有两名采女上前，与她比肩而立。

黄大用淡笑着点了点头，目光扫向头一个出来的沈寻珠。

沈寻珠微微福身：“奴婢江梅萼，家父潭州盐课提举司副使江程。”

黄大用心头一阵激动，难怪是世子殿下瞧得上眼的人，容貌姿态都是极好。别的女子往她身边一凑，总该生出些自惭形秽之感才对！

后出来的两名采女也分别报了姓名家世，黄大用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吩咐她们先各自回屋，仿佛这只是无关紧要的一问。

…………

沈寻珠托着腮在屋里沉思了不知多久，连手边的书都落到了地上，直到夜幕低垂，采苓都点亮了桌案上的烛火，微暗的光充盈了整间屋子。

“姑娘不必心急，黄公公既然找到了您，便自然会有安排……”

采苓将她落在地上的书捡起，仔细拍去上面的细灰，“这就快要到晚膳时辰了，待会儿您先用些吃的，不必急……”

“我没有急，”沈寻珠看着采苓，目光中微露温柔，“只是我不大明白，为何黄公公……非要问这长袖折腰舞？照世子殿下的安排，难道不是要将我安排到御前去伺候么？”

“这奴婢便不知道了，”采苓摇着头，扶沈寻珠坐到妆镜前，纤巧的手替她挽好一个并不出挑的发髻，选用的首饰也都是素净的。

她从前跟在慕容音身边，耳濡目染，也时常会听说起一些，知道沈寻珠现在并非该惹人注目的时候。

沈寻珠也朝着采苓露出赞赏的目光，刚刚戴上一对青玉耳环，黄大用手下的小宦官便叩响了她的房门。

沈寻珠和采苓相视一笑，看来……那位黄公公，也急得很。

………………

沈寻珠带着采苓，亦步亦趋地随着小宦官来到内廷司，黄大用早已等候在此，一见沈寻珠，便微微点了点头。

“好了，都下去吧。”

黄大用一挥手，小宦官见了个礼，弓着腰便退了下去。

沈寻珠也回头对着采苓微微一笑：“你也先出去等我吧……”

黄大用点了点头，待屋中只有他和沈寻珠二人后，才启口道：“江姑娘……您与睿王世子之间的交情，咱家也是知道的……”

沈寻珠点了点头，黄大用却话锋一转：“但今日来……咱家为的，却不只是这个。”

沈寻珠眸中一闪讶异，还是平静地问：“到底所为何事，还请公公言明。”

黄大用翘着小指，一勾自己帽边的绢带：“想必姑娘也是知道的，采女入宫……十分难得有好的机会可以接近皇上，可是如今……老奴却有一个机会，想拱手给姑娘。”

沈寻珠谨慎地一迟疑，这样好的机会，黄大用怎么说给就给了？

难道说……慕容音在他心中真的有这样大的能量？难道就算她现在已经远走南境，黄大用还愿意如此鞍前马后？

恐怕不是……

沈寻珠轻轻咬了咬下唇，小心地问：“公公将这样的机会给我，但不知……梅萼，何德何能？”

黄大用轻轻一笑，悠然地抿了口茶：“小睿王果然没看错人，这样的机会，若换了别人，恐怕不管不顾便接过去了……只有姑娘，知道有得必有失的道理。”

沈寻珠弯唇笑了笑，她早就有这准备，不管是什么条件，只要能现在宫中立稳脚跟，便都可以去做一做。

黄大用接着道：“说来，也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沈寻珠忽而捏紧了拳，竟然是朱惜华！

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甚至表现得有些惶恐：“皇后娘娘……？奴婢何德何能，竟然能得娘娘青睐？”

“姑娘不必慌张，”黄大用端出一副平淡如水的样子来，“这后宫就好似盆景，皇后娘娘……便是修剪盆景的人。如今宫中谢婕妤一枝独秀，妨碍了这花的姿态，皇后娘娘……想好好修一修。”

沈寻珠眸光一垂，明白了……朱惜华，这是想借着采女入宫的机会，从中挑选一个好的收为己用。

只是恰巧慕容音让自己入了宫，再有黄大用这么一搅和，这人选……竟然落到了自己身上。

“奴婢，愿为皇后娘娘驱使……”

黄大用点了点头，心道：到底皇后和小睿王有交情，小睿王都愿意帮扶一把的人，起码还是会愿意听皇后的话的。

“那便好，”黄大用撑着身子离开椅面，“皇后娘娘，吩咐老奴将姑娘安排在嘉德殿。待到半月后春宴，请姑娘献一曲……长袖折腰舞。”

沈寻珠轻轻颔首，心中一时难以平静，早知道承宠是迟早的事儿，可想不到这机会来得这样快……

更是想不到，这机会竟然是朱惜华给的。

是朱惜华……亲自将这第一把刀子递到了自己手中。

…………

春雨方歇，天地间略带轻寒。

内廷司叙话，前后不过半个时辰，沈寻珠再出来时，却已有宫人将她的行囊都搬到了嘉德殿。

一路上，采苓搀扶着沈寻珠走了很久，才终于到这座隐于一众宫阙之后的旧殿。

红墙斑驳，瓦檐台阶上都新生了绿苔，点点海棠落于苍苔之上，沈寻珠瞧着这座久无人居的宫殿，微微冷笑，朱惜华……这是在给她一个下马威。

虽给了机会，却也是个告诫……莫要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否则别说这冷僻宫殿，就连容身之地，都不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