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白衫女子轻步走来。

她的眉眼，如雪浅凉。

干净得如这世间的纯水，不掺一丝杂质。

她走近，瞥了一眼柳归烟怀里沉睡的易熠，方才不动声色问道：“两位为什么会在这里？”

颜雪霁抚额，这个语气……

不怕她动怒，就怕她不动。

这往往才是真怒……

“今天月色不错。”

柳归烟却更绝，淡淡一句，像是什么都没说，却又像话里有话。

颜雪霁：“……”

秦暮然默了，你们这是几个意思？

月色正好，适合约会？

然而……

下一瞬，沉睡的易熠被直接转到秦暮然怀里。

“既然你来了，乖徒儿就交给你了。”

柳归烟如释重负的表情，直接让颜雪霁默了。

你真是她的师父？

秦暮然则是一怔。

这位是……

“三天后，我会再来。”

柳归烟留下这句，再下一瞬，人已经不见，只余一朵月色幻化的莲影，转眼也化为光点，消失在天地间。

秦暮然愣了半响，才道：“她是柳峰主？”

“是。”颜雪霁轻叹，“当初我就觉得她深不可测，没想到……”

看了眼怀里沉睡的易熠，秦暮然微微抿唇。

为她而来么……

飞梭里，颜雪霁低头，看着睡得呼呼的桓，忍不住扬唇，伸手轻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真像。”

秦暮然为易熠盖上薄被，也轻笑，之后却敛了笑。

“小姨，你不该解释下，你为何会到这里吗？”

颜雪霁：“……”

对视片刻，她终是无奈一笑。

“阿然，离易熠远一些吧。”

秦暮然一怔，而后垂眸。

“你很聪明，却像你娘一样固执，我担心你会受伤。”

“小姨，你想多了。”

“是吗？”

颜雪霁静静望着秦暮然。

“不知道是谁因为易熠要考宗门，便来找我，想从我这里走人情。当初自己遇到事情，都未曾想过找我，却因为这个丫头破了例。又不知道是谁，因为易熠和秦家一战，昏迷五天四夜，自己也一直守着不眠不休。又是谁，易熠去哪里，自己就去哪里。”

秦暮然默然，半响，道：“第一件事，是因为我觉得她有天赋，宗门错过就可惜了。第二件，她是为我的事情受伤，我有责任照顾她。第三件事……”

“我知道，你要说，你是因为生意，恰好到那边去。”颜雪霁似笑非笑，“那么多地方，比凤城和海月城繁华的城多得很，你又为何偏要去那里。”

秦暮然：“……”

“柳归烟是神，易熠……如果我没猜错，也是。”

颜雪霁此话一出，便见秦暮然轻攥了拳。

她轻叹，缓声道：“阿然，你我都是凡人，终其一生，可能也无法成神。若你在她的身上，倾注太多感情，待到她离开的那一天，受伤最重的必然是你。”

屋里一阵静默。

直到蜡烛燃尽，四周一片黑暗，只有淡淡的月光从舷窗透进来。

才听得浅淡一句。

“我第一次见到她，就知道她不简单。最初只是好奇，直到她为了我，和秦暮风打了一架……”

后面，秦暮然没有再说。

颜雪霁却明白。

本只是一颗微小的种子，却没想到会长成参天大树。

感情也不过如是。

只是这样的隐忍……

她轻叹了口气，“罢了，不管发生什么，我总会站在你身后。”

“小姨，谢谢你。”

颜雪霁失笑，“和我也客气？”

秦暮然笑了，“我错了。”

话微顿，她问道：“小姨，知道阿离在哪里么？易熠说，阿离她们最后都被柳归烟送走了，应是无虞。”

“呀，我还以为你忘了你这个妹妹。”

“小姨。”

眼看秦暮然无奈表情，颜雪霁也不再逗她，“放心吧，她无事，和她一起的那些人都被送到了安阳城。”

“那就好。”

“事情了结了，可以回去了吧。”

“柳峰主不是说三天后……”

“她又没说让你在这里等，就算说了，也不理她。这荒川海荒芜人烟，别说三天，一个时辰都等不了。”

秦暮然哑然，而后失笑，却是不语。

“笑什么，小丫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是，是，小姨说什么都对。”

颜雪霁看了秦暮然一眼，“少哄弄我，还不快出发。”

“遵命。”

啪嗒。

有轻微声音响起，她们俱是齐齐看去，正见桓蹬了被子，整个人如八爪鱼一样扒在熟睡的易熠身上，而后者也下意识抱住了她。

一大一小两个人，抱成一团睡得正香，看起来甚是可爱。

两人齐齐失笑。

易熠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里，天地一片黑暗，日月消失不见。

只有冰冷的海水，海浪的声音，在耳边一声又一声的响着。

“若有下一世，惟愿不再遇见你。”

直到一句女子声音凭空出现，悲伤又无奈，“若能相逢不相识，便是最好……”

黑暗中，一点星芒旋转着飞出。

转眼消失在海中。

那一瞬间，易熠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心口空荡荡一片。

天地间，骤然光芒大放。

遥远的极北之地，有光亮起。

那是最绚烂的极光。

划破黑夜，照亮了天空……

当——

有钟声长鸣，响彻八荒。

悲伤情绪，瞬间漫上心口，像黑色的海，转眼没顶。

易熠挣扎着，却怎么也找不到出口。

“易熠！”

耳边忽然传来声音，清浅，却又急切。

她蓦地睁开了眼，便对上一双焦灼的眸子。

她愣了下，木木道：“阿然……”

“你醒了就好，快起来，看看桓怎么了。”

易熠一愣，下意识转头看去，正见小人儿脸色发白，眉头紧皱，似是在做什么噩梦。

她起身，伸手就将小家伙抱了起来，“阿桓。”

抱住小小软软的的身体，易熠空洞的心口，忽然像是被什么填满了，不再空茫。

而桓也不知因为是她的抱起了作用，还是梦停止了，也安静了下来。

易熠将桓轻轻放回床上，便听得一道女子声音。

“倒是真有妈妈的样子。”

她顺声看去，却见是颜雪霁，话脱口而出，“你怎么在……”

话蓦地一顿，她又皱眉，“不对，我怎么在这。”

之前，见了凰。

再之后，就晕了过去……

而那个始作俑者……

易熠猛地朝四周看去，却不见人。

“如果你要找柳峰主，很遗憾，她把你扔给阿然就走了。”

瞥见颜雪霁似笑非笑的眼神，她默了。

“既然你醒了，我也不待在这了，宗门还有事情，先行一步。”

言罢，颜雪霁看了眼秦暮然。

那一眼，很有深意。

“小……”

秦暮然下意识唤道，然而，话还未完，颜雪霁消失了。

她默默吐了口气，将话咽了下去。

“我们这是去哪？”

耳边传来易熠的问话，秦暮然整理了下心情，方才道：“回灵宗。”

“我不想回去。”

“为何？”

“我想找个安静地方呆着。”

秦暮然默然半响，浅浅一笑，“好，我有个好地方。”

“在哪里？”

“离这里不远，我们现在就去。”

“好。”

咚！

飞梭忽然猛地一晃。

易熠和秦暮然俱是一惊，怎么回事。

再下一刻，颜雪霁出现。

“有人盯上我们，对方修为很高，快走！”

易熠的指尖霎那出现银光，瞳眸泛出银色碎光，一声冷笑，“来得好！”

下一瞬，她消失了。

“易熠！”

秦暮然晚了一步，正欲去追，却听见糯糯童音。

“妈妈。”

她回头看去，见是桓醒了过来，眼神还有些朦胧。

然而，也只是片刻，小家伙便清醒了。

对上眼神的那一瞬间，秦暮然忽然有种错觉。

醒来的不是桓，而是另一个人。

她看向颜雪霁，见对方神情也若有所思。

“妈妈出去了？”

秦暮然回神，下意识点头。

“我知道了。”

说完，桓从床上爬了起来，自己穿了鞋，跑到舷窗边，朝外看去。

那眼神，像是一夜长大的成熟。

眉眼间，还有一抹浅凉。

望着这样的桓，颜雪霁的眉头轻蹙，半响，她的身体猛地一震。

看向秦暮然。

桓这个眼神……

“重琅是不是在妈妈那？”桓忽然回头，问道。

秦暮然正失神，听得这句，再次点头，“是。”

“姐姐，你能过来一下吗？”

“好……”

刚到近前，就见小家伙伸手，“抱。”

那一声，哪里还有成熟，分明就是一个小孩子。

秦暮然下意识松了口气。

她低头，将桓抱了起来，忽然就听见低声一句，“我想起自己是谁了。”

她愕然转头，却见小家伙若无其事望着窗外，仿佛什么都没有说过。

“你……”

“姐姐，你知道重琅是谁吗？”

秦暮然的手一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