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在面对与自己有关系的病患时，医生都会选择避嫌。

就是怕关心则乱，失了冷静，做出错误的判断。

今天的事，他，确实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他对她，总是狠不下心。

当她宣布订婚的时候，其实他的心早已麻木，并没有传说中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

只有偶尔夜半梦到海里的那片白色蕾丝时，他才会心悸的惊醒，提醒着自己，怎么会过了这么久，还在乎她。

卓谨晏在国外独立生活久了，基本是以清淡的西餐为主。

烤了芦笋和小番茄，配上一块三分熟的牛排，一杯纯净水，这就是他平时的晚餐。

吃完晚餐，洗了澡，拿着平板看论文。

两个小时，他也就看了一个段落。

就搁在身侧沙发上的手机，自他下班起，就没有响过。

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是她便乖了？

还是魏凌其实比他有办法？

一想到下午的时候，那句脆生生的“亲一口，就不凶了好不好”，若是她也对魏凌……

卓谨晏索性关了平板，闭目凝神，尽可能保持冷静。

她是他的病人，她现在无意识，不认人，他不能……

……

过了十二点，住院部神经精神科的病房区这才慢慢安静了下来。

小颖泡了杯咖啡躲到茶水间，蹭了蹭另一个小护士的手肘：“听说了么，卓主任和神经外科的曾副主任的亲妹妹有一腿呢！”

“你说，那个曾籽姗吗？很名媛风的那个？”小护士眨了眨困顿的双眼，八卦之魂瞬间点燃。

“对啊！虽然没有官宣也不知道真假，但今天下午23床不是亲了卓主任嘛，那个曾籽姗可能就不高兴了。肯定是跟卓主任说了什么，卓主任就直接把23床交给魏医生了！你说，看起来像不像怕女朋友吃醋，避嫌！”

“哇！看不出来卓主任也是怕女朋友那类型的呀！啧啧啧，好甜哦！比起那个神经病，当然还是曾籽姗比较配卓主任啊。”

“哎，可是曾副主任现在不也在冲击院长职位么，你说，万一这要是曾副主任上了。那卓主任变成院长妹夫，可不是不得了了！”

“好羡慕曾籽姗的人生哦！我要是像她那样多好！”

两个小姑娘趁着夜色，话题围绕着医院里的几大未婚院草，又聊到娱乐圈八卦，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谁也没注意到，她们对话的主角之一，一身便装，踏着月色，从病房走廊经过，轻声打开了23号床的房门，又随即关上。

……

卓谨晏踏入房内的时候，屋子里没有点灯，只有淡淡的两道清冷月光从窗帘两侧钻了进来。可依旧伸手不见五指。

他对这间病房的构造，太过熟悉，卓谨晏边像床边走去，边等待眼睛逐渐适应黑暗。

床上的人，很安静。

一动不动像是已陷入沉睡。

他暗自失笑，自己还是多虑了。

也许，没有他的干涉，她好的更快。

屋内光线太暗，他看大清她的表情。下意识伸手想要轻抚她的脸时，指腹触及脸颊的肌肤，竟是湿滑一片。

他双手捧起她的脸，怎么这么湿？

连头发都是湿的，枕头也是湿的。

他的手掌往下，身上单薄的病号服根本抵挡不住她周身冰凉的体温往他的手心里窜。

再往下，他摸到了束缚带。

那手掌宽的弹性医用绑带，此时却像被放在火上烤的滚烫的铁链，极为烫手。

“啪”

他立刻将屋内的白炽灯打开。

庄沐愉没有睡，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神空洞涣散，湿透的头发乱糟糟的散乱在枕头上。

她没有喊，没有哭，甚至流泪的时候，连抽泣都没有。

只有眼泪，一颗一颗往外冒，安安静静的像个会哭的假人。

病房门被大力打开，卓谨晏两步走到护士站的时候，小颖顿时吓得心跳都停了。

“卓……卓……主任……”

“把23号床今天的医疗记录调出来，我现在就要！”

卓谨晏说着已经绕进护士站，小颖刚刚打开内部系统，卓谨晏就已经从她背后俯下身来。

“为什么她头发都还是湿的？”

“呃……”小颖支支吾吾地看向自己的身侧，另一个小护士脸都吓白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下午是她帮忙给23号床洗澡的。

也不知道她下去一阵子怎么会身上沾了那么多泥，她又不配合，累的她叫了几个同事联合把人摁住，等把人洗干净弄回病床，他们几个都脱力了。擦头发什么的，真的是不小心忘了的。

卓谨晏的眼神一扫，便了解了大概。

他不需要知道细节，他只要确认一点，疏忽。

所有的用药和流程都符合规范，他甚至一点错都挑不出。

可他却无法接受，那属于完全可以被理解的疏忽。

肯定是强行给她洗澡的时候，触到她的应激反应了。

待卓谨晏重回病房的时候，她的泪已经止住了。

也可能，是流干了。

他的心没来由的一阵闷痛，耳边似乎可以听见庄原晟的责备：

“我把她交给你，你就是这么对她的么！卓谨晏，我不管你是谁，你若不能护她周全，你就不要碰她！”

是啊，她就算生病又怎么样？就算毫无意识又怎么样？

若给她治疗，会让她反而更痛苦，那他跟叶其言又有什么分别？

卓谨晏从未想过，他竟会做出他职业生涯中最违背教科书的举动。

他大步走到床边，迅速的解开束缚带，将软若无骨的女孩托起，抱进怀里。

他将她的身子扳过，让她的侧面倚着他，他好伸出双臂圈住她，大掌握紧了她的双手，摩挲着她的手背，将自己的体温传递给她。

“庄沐愉，我们不治了。我带你走，好不好？”

他垂首，下颚抵上她的头顶，冰凉潮湿的感觉令他皱紧了眉心。

她没有回应。

像是被人将脊线抽空了牵线娃娃，失了灵魂，只剩一副皮囊。

补不好了。

卓谨晏没等她答案，打定主意就用棉被将人包紧，整个抱了起来，向外走去。

他就这么正大光明的将人抱出了住院部，经过护士台的时候，冷冷丢下一句话：

“出院手续，我明天回来帮她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