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划破晨雾，天色更亮了。

叶笙悄悄穿过已被泥泞和落叶掩盖的青石小径，穿过红漆已剥落的月门，悄悄走到前面去。

整个宅院已完全荒废，昔日高朋满座的厅堂，今日已只剩下蛛网、灰尘和一扇扇已被风雨吹得七零八落的窗户。

四下不见人影，也听不到人声，叶笙走下长长的石阶，来到前院。这里似乎比后园更荒凉，更残破，只有大门旁的那门房小屋，门窗还勉强可以算是完整的。

昔日曾经到过这里的人，无论谁也想不到，这辉煌的宅第，在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就已变成如此模样。

叶笙想起自己在这个场景中的挂名师父“小李探花”李寻欢，忍不住轻叹一声，慢步走到那门房小屋前。

门是虚掩着的，他轻轻推开。一推开门，立刻就有一股廉价的劣酒气扑鼻而来，屋子里又脏又乱，一个人伏在桌上，手里还紧紧地抓着个酒瓶。

“原来是个酒鬼……”叶笙笑了笑，开始敲门。

伏在桌上的人终于醒了，抬起头，才看出他满面都是麻子，满面都是被劣酒侵蚀成的皱纹，须发也已白了。

谁也不会想到，他就是武林第一美人林仙儿的亲生父亲。他醉眼惺忪地四面瞧着，揉着眼睛，喃喃道：“大清早就有人来敲门，撞见鬼了么？”

说完了这句话，他才真的见到了叶笙，皱眉叱道：“你是什么人？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怎么来的？”嗓子越来越大，似又恢复了几分大管家的气派。

叶笙笑了笑：“两年前我们见过面，你不认得我了么？”

麻子定睛看了他几眼，面上立刻变了颜色，霍然站起来，就要往地上拜倒，惊喜道：“原来是叶……”

叶笙不等他拜下，就已扶住他，不等他把话说完，就已掩住他的嘴，微笑着缓缓道：“你还认得我就好，我们坐下来说话。”

麻子赶紧搬凳子，赔着笑道：“小人怎会不认得大爷你呢？上次小人有眼无珠，这次再也不会了，只不过……你的师父，为什么一直没有回来？”

叶笙似乎也有些感叹：“短时间内，我师父应该不会回来了……这两年来，你们日子过得还好么？”

麻子摇了摇头，叹道：“在别人面前，我也许还会吹吹牛，但在大爷你面前……”

他又叹了口气，苦笑着接道：“不瞒大爷，这两年的日子，连我都不知怎么混过去的，今天卖幅字画，明天卖张椅子来度日，唉……”

叶笙皱眉道：“家里难道连日子都过不下去了？”

麻子低下了头，揉着眼睛。

叶笙道：“龙……龙四爷走的时候，难道没有留下安家的费用？”

麻子摇摇头，眼睛都红了。

叶笙轻叹一声，手腕一翻，就已变出一袋子金豆，递给麻子，淡笑道：“这是我师父让我带来给你们的，你一定要保管好。如果你敢挟带私逃，我一定会……”

“不敢，不敢！”麻子连声道，又惊又喜，“有了这些金豆，我们的生活就可以改善了，夫人和小公子一定会很高兴的……”

他叹息一声，又道：“夫人自己本还有些首饰，但她的心肠实在太好了，都分给了下人们，叫他们变卖了，做些小生意去谋生，她……她宁可自己受苦，也不愿亏待了别人。”

说到这里，他语声也已有些哽咽。

叶笙沉默了很久，感叹着道：“但你却没有走……你实在是个很忠心的人。”

麻子低着头笑了，呐呐道：“小人只不过是无处可去罢了……”

叶笙柔声道：“你也用不着自谦……刚才，我错怪你了。有些人的脾气虽然不好，心却是很好的，只可惜很少有人能了解他们而已。”

麻子的眼睛似又红了，勉强笑道：“这酒不好，大爷你若不嫌弃，将就着喝两杯吧。”然后，他去倒酒，才发现酒瓶已空了。

叶笙展颜笑道：“我倒不想喝酒，只想喝杯茶……你说奇不奇怪，我也居然想喝茶了，许多年来，这倒是破天荒第一次。”

麻子也笑了：“这容易，我这就去替大爷烧壶水，好好地沏壶茶来。”

叶笙微笑道：“你无论遇着谁，千万都不要提起我在这里。”

麻子点头笑道：“大爷你放心，小人现在早已不敢多嘴了。”

他兴冲冲地走了出去，居然还未忘记掩门。

叶笙轻叹一声，喃喃道：“林诗音，既然我现在走的是李寻欢的人生轨迹，那么我无论如何也要保护你，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

………………

阳光照上窗户，天已完全亮了。

茶叶并不好，但茶水只要是滚烫的，喝起来总不会令人觉得难以下咽。

叶笙慢慢啜着茶，等这杯茶喝完，忽然笑了笑：“我以前有个很聪明的朋友，曾经说过一句很有趣的话。”

麻子赔笑道：“大爷你自己说话，就有趣得很。”

“我的那个朋友说，世上绝没有喝不醉的酒，也绝没有难看的少女……他还说，他就是为了这两件事，所以才活下去的。”

叶笙眼中带着笑意，接着道：“其实真正好的酒，要年代越久才越香，真正好的女人，也要年纪越大才越有味道。”

麻子显然还不能领略他这句话中的“味道”，怔了半晌，替叶笙又倒了杯茶，才问道：“大爷你这次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叶笙沉默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有人说，这地方有宝藏……”

麻子失笑道：“宝藏？这地方当真有宝藏，那就好了。”

他忽又敛去笑容，眼角偷偷瞟着叶笙，试探着道：“这地方若真有宝藏，大爷你总该知道。”

叶笙叹了口气：“你我虽不信这里有宝藏，怎奈别人相信的却不少。”

“造谣的人是谁？他为什么要造这种谣？”

叶笙沉吟着，道：“他不外有两种用意，第一，他想将一些贪心的人引到这里来，互相争夺，互相残杀，他才好浑水摸鱼。”

“除此之外，他还有什么别的意思？”

叶笙目光闪动，缓缓道：“我师父已有许多年未曾露面，江湖中有许多人都在打听他的行踪，他这样做，也许就是为了要引我师父现身，诱他出手！”

麻子挺胸道：“出手就出手，有什么关系，也好让那些人瞧瞧小李探花的本事！”

“这次我师父不会出现……”叶笙苦笑，“而这次来的那些人，其中有几个，只怕连我都对付不了！”

麻子吃惊道：“这世上难道真还有连大爷你都对付不了的人么？”

叶笙还未说话，突然大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随即一个清亮的声音在喊道：“借问这里可是龙四爷的公馆么？在下等特来拜访。”

麻子喃喃道：“奇怪，这里已有两年连鬼都没有上门，今天怎么会忽然来了客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