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到达小黑房时，陆离忽而放慢脚步，看着眼前低矮的平房。

砌墙用的方砖都是颜色不一，有的还是拼凑起来的，一堵堵颜色各异的墙看起来十分地滑稽。屋顶或是盖着瓦片，或是盖着茅草，或是盖着帆布。

街道上没有任何树木，就连干枯的也没有了，有的甚至连树桩都被挖了，留下一个丑陋的坑在原地。街道两边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走着，神色皆匆匆，步履皆匆忙。

方舒志也跟着陆离放慢脚步，两人一齐走在街巷上，吹着微凉的夜风，听着从一间间房屋里传出来的琐碎声音。

方舒志笑道：“云川城这个防御点刚刚建立时，房屋之类的建筑都被毁坏得差不多，但是没有办法，把防御点一分为二后，新迁入的百姓们住着帐篷，住着破房子。守军与百姓们齐心协力，一边哀叹一边干活，东凑西凑，一砖一瓦地重新把这破落的城市给建立起来，半新不旧，也算是在这危险四伏的失灵区内重有个安身立命之所。现在正是春耕时节，我们正在想着如何培育秧苗，种点粮食，这不仅可以缓解粮食紧缺，也好给百姓们一些活头。粮食种下去了，就会期待收获，来日生活就有希望，有了希望，现在的日子就不难过了。”

“舒志，你想真正救下百姓们，让他们在这一片大地上继续安稳地活下去么？”陆离平静问道。

“想啊，我们这不是正在做着这样的事情么？”方舒志自然接道。

陆离忽而道：“不，我说的是让他们平等地在这一片大地上生存下去，不是把命拴在哪一个人或者神的身上，而是在公平公正的律法下生活下去。如果你也这样想的话，我需要你帮我。”

方舒志的脸色稍微变了变，勉强还维持着原先的笑容，问道：“如何？”

陆离停下脚步，正色望向他：“其实你是清楚的，你知道即使失灵区会碎开，也救不了这万万百姓。我们没有任何活路活下去，因为大地的寿命已至。”

方舒志的脸色忽而全部都变了，但还是强装镇定道：“看来小陆哥你也知道了大地的秘密，这一个被前人们藏起来的秘密。”

陆离直言不讳：“我是别人告诉我，但你不同，你是自己找出来的。”

方舒志叹了口气：“我也只是在浩瀚的史书中窥得一角，再多也没有了。小陆哥，你真的决定了？以你现在的身份，还是可以跟着背后的帝神们脱离这一片大地，活完这一生。”

陆离却反问他：“那你呢？你就不想活下去？”

方舒志轻轻抬头望向昏沉的夜空，轻声道：“想啊，谁不想活下去呢？可我也不过个是要被放弃的普通人，作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便算尽了为人的责任了。”

陆离继续跨开步向前走去，自言自语般：“自从东部三军总部回来后，我做了一个选择——打听我父亲留在大地上的剩余部队，把失灵区解救出来后，跟着他们一齐前往雾海去寻找他，跟着他一齐寻找救世的办法或者对象。在这个选择里，我跟父亲都不认为自己会是救世之人。为什么呢？因为我们从来没有想过带着大地上的每一分子一齐拯救，因为这真的太难了，那么多死去的帝神都没有做成的事，怎么可能会让我们做成功呢。”

“可是——”陆离望向跟上来的方舒志，“就在今早，我改变了我的选择。这一片大地的内里已经腐烂一片，可是腐蚀它的儿女们还想着怎样榨干它最后的一丝营养，来获得自己的延续。他们肆意滥用大地给予他们的权力操纵着一切，使顺者活，逆者亡，行为卑劣至极，却还给自己冠上大义的高帽子，让我们对他们感恩戴德。我不想再这样看着他们猖狂下去，所以我选择留着大地上，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来与他们争斗，聚集想要挽救大地母亲的人们来救回她。”

方舒志看着眼前的陆离，眼里神色不辨，他道：“十三州之家就是你认为可以聚集的第一个组织，因为里面的人是自发来拯救陷入危难的百姓，最重要的是现在它还没有遭受到外面势力的污染。所以你想要我扩大自己在十三州之家的影响力，使自己拥有更多的决策权，好引领他们一齐在这片大地上活下去。”

陆离道：“不，不是使我，而是使你不要有所顾忌，全部放开自己的才能，发挥你所有的能力，做出最正确的决策，带领人们走向生存之路。”

方舒志忽而停下，看着自己颤抖的掌心，声音彷徨：“可是你怎么会认为我有这样的能力呢？我这样的一个人，自私懦弱，遇事也是尽量保全自己，连自己最真实的想法都不敢表露出来。小陆哥，你怎么敢就指望上我呢？”

方舒志说到最后，惶恐地看向陆离的眼睛。

陆离正视他道：“孤狼也许不可以，但是群羊可以。因为有所惧怕，所以才会有所敬畏，心里最本质的东西才不会轻易改变。一个方舒志不可以，但是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可以！我要的只是我们一条心，这样才会走得坚定，才不至于半途而废。这一条拯救之路真的太难，携手才是最好和最后的选择。”

方舒志的眼神几度变换，两个人沉默地向前走着。一直到小黑房前，陆离预想中的话终于从方舒志的口中说出来。

“皇家军队这两天就会进失灵区，我会试着尽力跟着州长他们一齐维护十三州之家组织的纯洁，把大部分的决策权牢牢掌握在我们的手中。”

陆离知道方舒志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是鼓起了十足的勇气，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郑重道：“半个月后，我们再见。”

方舒志轻声“嗯”了声，道声保重后，便消失在了幽蓝夜色中。

陆离抬头看了看挂在东方空中的墨蓝漩涡，又看向远处荒凉的峻岭高山，枯林荒野，自语道：“您且等等，我们会救您。”

说罢，跨步进了小黑房。

第二天，方舒志差人送来了足够一行人三天的干粮，还有一些衣物之类，并且还重新写了一份证明给他们。

王飞看着牛皮纸上的印章，用手指弹了弹牛皮纸，满意笑道：“小志不愧是个心细的，连这个都重新帮我们准备了，什么‘意外难料，故行此法，望各负责人给予帮助，必要时还望给予干粮和住所。万众一心，携手相助，故成一家’，瞧瞧，多会说话啊，这下不用挨饿了。”

陆离从他手里抽出牛皮纸，道：“你也才因为这个才知道人舒志心细！”

王飞不服道：“谁说我才知道，我一直都知道的好吗！”

这时，气师已经把鹏鸟给御了出来，招呼一群人上去。

不多时，一众人等重新出发，一路弯弯绕然前往下一个防御点。

即将出云川城时，鹏鸟经过了卧龙村的上空。

陆离面上没有任何情绪，只是静然看着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