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号很大。

它有着直径一百六十公里的体积, 内部大体的框架结构已经建设完毕, 除开面积最大的生活功能区, 环绕堡垒四周总共设有十二座超大型机库，每一座都足够容纳一千艘战舰, 十二座加起来的面积总和几乎可抵三分之一的生活功能区。这一点在当初就曾饱受质疑，但在皇太子的一意孤行下，最终无可动摇的得到实施。

十二座超大型机库，两百四十六万三千八百八十八座固定炮台位, 数以千万计的外设浮游炮接口, 以及底部空置出的巨大歼星炮台座，这与其说是一座巡回堡垒，不如说是会移动的战争要塞。当然，此时此刻繁星号还只是一个空壳，否则帝都的居民们可要恐慌了。

在一片漆黑的通道中，路海澜牵着路卓恩的手向前走着, 准确来说，后者是飘在半空中被他拉着前进。虽然路卓恩也想像对方那样在地面行走，但这并不是件容易事，失重状态下双脚在地面上几乎产生不了摩擦力, 而路海澜的行走姿态是以整个身体来调整受力方向，他握在栏杆上的左手每一次抬起和放下, 看似简单实则是举重若轻到了极致的控制力。路卓恩稍作尝试后就明白自己达不到那样的水平, 而对方牵着他的右手也毫无放开的意愿……很微妙的, 他也不想强挣开那只手。

两人很快回到刚才老师和学生们聚集的地方, 看着漂浮在通道顶端的一具具尸体，路卓恩脸『色』瞬间变得无比苍白。路海澜松开他的手，飘上半空拽下一具死去的学生尸体，手腕上的光脑不断发回尸体各部分的扫描检查结果，没有外部受创伤口，对方是在极短的时间内窒息并失压导致死亡——即便被切断了能源供应，完全密闭的繁星号内部自循环氧气也足以支撑里面的人生存一至两天，更不可能产生类真空环境。

所以，这是人为的谋杀。

路海澜已经懒得去猜测究竟是谁想要杀死他——太多了。五年前他代替卧床养伤的皇帝监理朝政，借着皇帝遇刺一事在朝内卷起了一场清洗风暴，大量的官员遭到贬斥和罢免……多半是以夏前为首的平民派。东南系贵族的全军覆没令朝中贵族派与平民派的权力对比失衡，路海澜用简单到粗暴的方式来扳回了这个平衡……然而被他搞掉的平民派官员自身也并不干净，与被扣上勾结叛徒的罪名相比，他们真正的罪行一旦被揭发出来，恐怕绝大多数都得掉脑袋，而不是贬官坐牢。因此连宰相夏前也只能坐视，无法出手阻挠。

与平民派的关系降到冰点，路海澜在贵族派当中也没得到什么好人缘，贵族派中的保守党——整个东南系贵族的叛徒罪名，是他那封‘遗书’揭发出来，并盖棺定论。而激进党也不怎么喜欢他……太子殿下本人是个坚守传统的保守派，天然成不了他们的伙伴。

除此之外，还有名存实亡的西南自治『政府』，杜家家主杜新野被太子哄到帝都一去不复返，生死未知，而皇帝也采纳了路海澜的方案，同意他以非武力方式对西南进行改革……于是便有了西南发展委员会，这个以太子为首，名为监督实为夺权的行政机关，取代了原本的西南总督府，对西南进行改造和管理。

上述种种，再加上东南系贵族的余孽，总而言之，想要路海澜死的人……太多了。

“太子……殿下。”路卓恩的声音在后面响起，他尽力想显得镇定，“这不是演习，对吗？”

路海澜微微回过头。

就如同皇帝对路海澜所做的一样，路海澜对路卓恩的关注从其出生时就已经开始，路卓恩从小到大，所有的事情他都了若指掌。闪舞小说网路卓恩虽然是个不受宠爱的皇子，但那仅仅是相较于他的兄弟姐妹们而言，各式各样的人抱着各式各样的目的接近他，给他灌输各式各样的想法……路海澜不是不能阻止，他随时可以让那些人消失，但那只会给对方招来更多不必要的关注，甚至危险。

他只是看着，保护对方不受到危险……但路卓恩居然连声哥哥又或者兄长都不肯叫他，太子殿下很不高兴。

所以他看了路卓恩一眼，没说话，冲对方伸出手，示意他们该走了。敌人不仅潜入了繁星号，还放出了危险的实验体，切断了能源室，杀死了来参观的学生和老师……这必然是蓄谋已久的计划。

对方想将他埋葬在这里，连同这座繁星号一起，不仅是他，还有‘恰好’来参观的路卓恩。一口气干掉两个皇子，太贪心了，这种疯狂和狠辣的风格，令路海澜嗅到了一丝熟悉的感觉。

路卓恩看着伸到面前的手，犹豫着抬起头，又看向路海澜。以长相而言，他或许是几位皇子中最像皇帝路楚行的，白皇妃的秀美没在他身上得到半点遗传，他的五官完全继承自皇帝，阳刚英挺，浓眉剑目。

此时此刻，他皱着眉，目光中略带审视意味，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哥哥。

从小到大，他听了太多有关对方的传闻，帝国最神秘也最古怪的太子殿下，十五岁公开募资造太空堡垒，二十岁主动请任监军东南，揭『露』东南贵族叛徒，随后代监国政，大刀阔斧清洗官员，这两年对外似乎没了消息……当然最为人津津乐道的，还是对方娶了东南战争中的平叛英雄林寰为妻，有人说他是看上了林寰俊美的外表，也有人说他是为了拉拢掌控着远征军的林家……

他身边的人，对太子都抱有或深或浅的敌意，路卓恩隐约也是明白的，这些人聚拢在他身边，都是期望着他能够继承皇位——自然对太子这块巨大的挡路石没好感。路卓恩不在意那些，他在意的是……他母亲的死。

白皇妃的死因，私下里众说纷纭，但有一点证据确凿，她是死在别宫，而那个时候，太子也在别宫。

在他沉默不语的注视中，路海澜收回了手，仅仅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叫路卓恩觉得他仿佛失去了什么。他张了张嘴，正欲开口，却猛然被一把抓着肩膀扯了过去，无比强硬地扣进了怀里。

下一秒，路海澜开始在通道中奔跑。

他在失重状态下像一颗炮弹般在通道里上下左右弹动，被他挟在怀中的路卓恩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脸颊边掠过迅疾的风压，奔跑中的路海澜面容如常，看不出丝毫费力的迹象，那双漆黑的眼睛注视着前方，像是看穿了黑暗中的一切。

“外接能源就位，三十秒后开始充能，是否立刻开启能源供应？”

突兀的机械音从耳边，路海澜的手腕光脑上响起，路卓恩微微吃了一惊，便听头顶话音响起：“不，等我先检查完三个引擎室。”

“明白，监测到一架利鹰战机靠近外部入口，驾驶员自称林寰，对方请求入港，是否接受？”

路卓恩感觉到搂着自己的手臂紧了紧，似乎是无意识的举动，随即听路海澜道：“让他离远一点。”

奔跑中的路海澜停了下来，面前是一座紧闭的高大舱门，里面正是繁星号上的主能源引擎室。路卓恩想不出有任何办法能够在不接通能源的情况下打开这道大门，然而就在他的眼前，路海澜的左臂开始分解，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内，伴随着空瘪的衣袖垂落，一只有着五枚狭长棱片，以及一块中心五边形挡板的奇异盾牌出现在路海澜身前。

一只手捂住了他的眼睛，从指缝中透出的强光令他下意识闭上眼，再睁开时，面前那堵坚不可摧的厚重舱门以及被打穿了一个足以容人通过的不规则洞口。路海澜依旧将他扣在怀里，抱进了引擎室，那只奇怪的盾牌只剩下一个中心挡板，其余的五支棱片化作流光在偌大的舱室内飞舞，路卓恩听见了一连串细碎的破裂声响，很快，完成了任务的棱片回到路海澜身前，像是确认了这里的安全已经得到保障，对方带着他转身离开了舱室，又去了其他两个备用引擎室，如法炮制。

安静了好一会的人工智能再次发出提醒，这一回路海澜同意了，于是灯光亮起，整个繁星号从黑暗中苏醒……爆炸的轰鸣声响起，红『色』的警示灯在四周闪烁，路卓恩听见头顶响起一声低沉的骂娘声。

“引擎实验室发生爆炸……”人工智能的声音被又一次巨大的爆炸声淹没，这次的爆炸声似乎离得很近，连路卓恩的耳鼓亦被震得嗡鸣不止。他张了张嘴，看着头顶面无表情的路海澜，已经想到哪里出了漏洞的太子殿下没有再试图去阻止情况恶化，转身带着路卓恩向最靠近的机库奔去。

繁星号完成的仅仅是主体框架，绝大多数区域都是空的，在动力引擎的问题解决前，路海澜没打算进一步完善各个区域的建设，所以这上面的人不多，基本只有研究人员和一小部分维护工作人员，而这些人都受到主控光脑叮当的全天候监视，并且权限分明，被严格控制在各个区域。至于外人的潜入……除了今天来参观的帝都军事学院师生们，繁星号还从来没有过客人。

但问题不单单是出在这些师生身上，他的繁星号上的确有内『奸』——比如说被他任命为管理者一职的杜新野。

这并非出自情感，而是最理智的判断，只有杜新野，有足够的权限和时间在各个区域预先设置好引【爆装置，想要瞒过叮当的监视很难，但并非不可能。路海澜并没有盖棺定论，他只是做最糟的推测，出于某种补偿心理，他给了杜新野过多的信任……如今正要自食恶果。

“太子……”

路海澜带着路卓恩来到最近的机库，被塞进一架战机里的路卓恩终于找到机会开口，却被路海澜粗暴地打断。

“叫哥。”

路卓恩错愕片刻，看着站在登机架上的路海澜，胸口蓦然涌上一大股异常复杂的情绪，他喉咙里像是塞了块棉花，含糊不清地发了个短促的单音。

“……哥。”

“乖。”路海澜『揉』了把他的脑袋，伸手在战机架势屏上按了一下，机舱的舱盖开始滑落，预设的自动驾驶程序启动，战机从停放台上滑进发『射』轨，路卓恩扭回头，从对内透明的机舱中向后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