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点整。

清河路循环化工园区。

园区西侧较偏僻的一栋建筑，一团雾气自中心升起，向四周散开，轻微的爆炸声此起彼伏，原本偃旗息鼓的火焰蓦地膨胀，张牙舞爪地，迎着风，迅速席卷周围，似乎想将整个楼层吞噬。

再次爆炸的消息一阵风似的传开，人群惊慌失措，媒体纷纷举起机器，捕风捉影，采集第一手报道素材。

廖炳林拾起望远镜，脸色划拉下来，疾声厉色：“这是怎么回事？！”

“好像是刚才漏掉了一个源头没有切断……”

廖炳林浓眉拧在了一起：“那还等什么？现场这么多媒体、电视台，报道出去你我都要接受处分。”

“已经在处理了，只是没有那么快。”

廖炳林沉吟了几秒，目光瞥向四周，蓦地脸色大变，“程也呢？程也是不是还在里面？！”

“呃……不、不清楚。”

“小五、龚浩，有没有看见你们队长？”

小五挠头，指了指路边的消防车辆：“啊？廖局、队长刚才不是去休息了吗？”

“他在里面、”廖炳林眼皮跳得肆意，强压镇定，咬着牙关，“一队携带干粉灭火器，三十秒整装，西侧进入，二队搬运水枪在外扑灭，张局长，清散媒体的事就交给你了，维持好场外秩序。”

“啊，好。”胖局长应了一声，只触到防火服的一角，“不是，你跟着进去干什么……”

一点尾音如同断线纸鸢，逆着风，消散，二十多年未曾再上过前线的人已经大步钻进火场。

楼层被烈火包围，肆意张扬，浓烟滚滚，遮住视线，火场中前行，只能靠摸索。

“大家分散寻找，每人负责一个区域，注意安全，尽量沿墙壁下行，避开火势，务必保护好自己，我们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半个小时一到，不管有没有找到，立刻出去集合，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

……

四点四十。

“报告，没有发现队长踪迹。”

“报告，没有人。”

“报告，没有任何发现。”

“……”

小五被两个消防员架着抬出来，眼泪、鼻涕呛在一起，糊在脸上，挣扎着要往火场钻，呼吸道滚了烟，咳得撕心裂肺，“咳——你们干什么，放开我，我要进去、队长一定还在里面，队长！咳咳——”

“小五。”廖炳林紧握着手，浓眉拧成了钢丝，盯着渐渐熄灭的火势，“人都到齐了吗？”

“还有一个没出来。”

话音刚落，一道藏蓝色声影磕磕绊绊的跑出来，揭开防护罩喘了口气，“……”被围住。

“队长呢？”

“找到队长了吗？”

“里面有没有人？”

“说话啊，还是没有？”

“……”

“……”那人又歇了口气，面色凝滞，“还是没有。”

谢稳一把揪住那人的衣襟，目光跳过人群穿梭，呛着嗓子吼：“怎么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还是说某些人根本没有认真找？”

有人不乐意了：“谢稳，你这话什么意思？程也跟我们关系怎么样你不知道？现在这幅反应你成心的吧，想挑拨离间？”

有人应和：“对啊，你什么意思？凭什么说我们没有认真找？刚才火那么大，这么多人找他一个都没找到，说不定早就烧的骨头都不剩了……”

有人不敢吱声。

谢稳气的眼眶发红：“你他妈再说一遍？！”

那人站出来：“是我说的，怎么着了？程也是有多值钱，值得你们五个这么为他卖命？非要赔上所有兄弟的命？”

“老子、艹你马——”

李文一拳锤中那人的下巴，夯得他脚步松散，往后踉跄。

“干什么、干什么！”

“说话就说话，你怎么还动手动脚？”

人群瞬间分成两队。

“老子、”李文抹了抹下巴，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嗓音粗糙，“老子打的就是你个龟孙王八蛋。”

“你推谁呢？”

“推你爷爷、”

“……”

人群吵嚷，动手的动手，动脚的动脚，场面乱成一遭，不少人脸上挨了脚印子。

小五绕到中间，扯架：“你们别吵了、别吵了，吵架能解决问题吗？队长下落不明，团结点行吗？”

“怎么团结？你说，谁先动手打的人？是不是你们？”

谢稳啐了一口，气得心肌炎发作：“你们又好到哪儿去？落井下石，有的狗都能说人话。”

“哼，说的比唱的好听，你找只会说人话的狗看看。”

谢稳“哼”了一声，视线有意无意的往那人身上扫荡：“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

“都在干什么？我刚走了一会，你们就敢围着打群架，想翻天？还是上天和太阳肩并肩？”廖炳林走过来，喝了一声，板着脸，行峻言厉，“每人就地检讨，五百个立卧撑，做不完不准起来。”

“……”

鸦雀无声。

难得的寂静。

五点。

林臻瞧着面前齐刷刷的俯卧撑跳方阵，愣了愣，扭头看向廖炳林，声音卡在喉间，发涩，苦的渗心，“廖叔，程也呢？”

“……”

“嫂子？”谢稳蹦起来，拍拍手，又被廖炳林一个眼神扫回方阵。

“廖叔，程也在哪儿？”林臻重复了一遍，眼睑红了。

“……”廖炳林沉默良久，眉毛又浓又粗，拧成了麻花，捏着笔，动了动唇，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没出来……”

“没出来、是什么意思啊，这火已经灭了啊……”林臻弯了弯眼角，笑得苦涩，眼睑红得发肿，嗓音降低了一个八度，原本就不是多么热忱的人，更加孤寂、颓凉。

“小林啊、那个……”

林夕转身，望着远处的废墟，小心翼翼地摇头，又点头，打断他的话：“我知道、我知道，他是英雄，所以、他在救人……对吗？”

“小林啊，程也他、他可能……”

谢稳嚷了一声：“老廖。”又慢慢蹲下，捂住头，声音沉闷，极力抑制，“……说什么呢。”

脚下的泥土敛了光泽。

天色渐暗，乌云笼蔽，除了风，只有风，静谧无声，雨点猛地砸下，没有任何征兆，齁得人心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