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司浩淼是在一个算得上是华丽的宅院之中，院中湖内边植荷花，此刻已然入冬，便只剩一些枯枝残叶，蔫蔫地瘫在湖水之上，看来颇为寂寥萧索。

这绝对称不上是一个好的谈情说爱的地点。但浣纱和司浩淼便在这湖边安静相拥，一副浓情蜜意的戏码让我的眼皮硬生生地跳了跳。

从墙上跳下去时，好巧不巧地听见狐妖柔情款款地问司浩淼：“你可愿娶我为妻？”

默了片刻，司浩淼只说了一个字，“好。”极其言简意赅。可就这么一个字险些让我落势不稳，一头栽进这湖中。

我定了定心神，险险地稳住身子，气势汹汹地冲过去对狐妖拔剑相向。虽知以我的能耐无法与她对抗，但月隐既然在我身上，身为月隐之主的沧华必然能够及时感知，若我性命有碍，他绝不会坐视不理，因此一番话吼得颇为气势十足：“你这狐妖好大的胆子，竟敢青天白日之下用狐媚之术惑人，诳人与你成亲！看我不——”

话音在此戛然而止，因司浩淼转过头来的那一双眼，十分清明坦然，完全没有半点被狐媚之术所惑的模样。

狐妖并未对他用术法？

所以，他做的那个决定是认真的？他是真的要娶她？开什么玩笑！

这现实让我一时有些无法接受，忍不住晕了一晕。回神后，我听到自己开口问他：“你真的要娶她？”

“是。”他看着我，没有半点尴尬亦或难堪的神色，眼神不躲不闪，十分之坦然。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想娶便娶了。”他答得如此理所当然，险些让我以为是我太过大惊小怪了，但此刻明显我的反应才是正常的吧！我有些难以置信道：“可你不是说……”

“说我爱你，要一直等到你想起，或是重新爱上我，失去你我的生命没有任何意义，是吗？”他打断我，眼神里带着我所不熟悉的玩味和戏谑，若不是他周身的气息的的确确是司浩淼无疑，我几乎以为这个人是狐妖用妖术幻化出来的。

我不理解地看他：“你到底是怎么了？若你是为了刺激我，大可不必，我不会因此而对你生出什么情愫来……”

“你真的以为自己的魅力有那么大，值得我这般自降身价，说出这般心口不一的言语？”他再次反唇相讥，语带讽刺。我一时未反应过来，懵了懵才下意识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不过是终于看清了现实罢了。”他看着我，眸子无波无澜，“在进青云观之前，我的确依旧抱着‘你会回心转意，终有一日会想起我，会回到我身边’的念想，但现实却是你始终看不到我的存在，一心一意地同陆子夷说着至死不渝，将这颗心一次次践踏得千疮百孔……”他指着自己的心口处，嘴角带着冰冷的笑意。

“我……“我有些嗫嚅地想要解释什么，结果却悲哀地发现他说的是事实，我要辩驳根本无从辩起，只能听他继续， “我本来无论如何都不愿相信你会真的对我断情，我努力说服自己，你不过是忘了我，所以才会这么做，若你能想的起来，你的选择必然是我。可在莲华妙境时我方明白，无论如何，你都不会再回到我身边，你宁愿放弃一切也要和他在一起，是我一直在自作多情……”

“为你们挡那一剑时，我本存着必死的心思，想着就这么成全你们也好。但你却救了我，让我活了下来。”他嘲弄地看着我，“也就死过一次后，我方彻底死心，而你的话点醒了我，我的确不该自怨自艾，一心求死，那不是我司浩淼原本该有的模样。而我留着那一剑的伤痕，便是要为了将这伤痛彻骨铭记！现在想想自己之前那般死缠烂打，亦觉得可笑得很，你心里怕是不知嘲笑过多少次我白痴一般的举动罢。”

我下意识想摇摇头说不是这样的，他却并未给我开口的机会，再次言之凿凿道，“既然你不爱我，又同他定下了同修仙的约定，我何苦还要勉强自己等下去，等一个终究会让自己不堪的结局？我说过，我会一直等下去，但我也说过，等到无法再等的时候，我会放弃，而现在，便是我放弃之时。”

他神情淡漠地说出决绝的言语，我从未见过他这么冰冷的神情，看我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本来我还担心他是被狐妖胁迫才说出这番话，但又觉得他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绝不会受人胁迫而不反抗，既然不是受到胁迫，那就只能说明此刻他说的话完完全全是他所思所想。

他是真的要放弃。

明明我该松口气，明明我该庆幸不必再想着如何说服他，明明这是我想要的结果，可不知为何，听到他这番话，我的心却空荡得厉害，夹杂着几乎要破体而出的痛楚。他要放弃无可厚非，因我的确那般狠心地伤害了他，我的所作所为的确不值得他再等下去。

但是为什么，我会这么难过？

他要怎样的绝望才能说出这样一番言语？是我把他逼成这般吗？我忽然觉得自己可恶得很，可恶到连我自己都有些讨厌这样的自己。

冷风从我耳侧吹过，吹得我不由瑟瑟发抖，我忍住蔓延至全身的冷意，问他：“你爱她吗？”我仍旧不大愿意相信，就这么几个时辰的功夫，他便能移情别恋，爱上他人；还是说，他们其实早就有了情谊，只不过我不记得了。

“不爱。”但他回答得干脆，毫不迟疑，而这一点让我更加无法理解，“那你为何还要娶她？”

“因为她爱我，而这便足够了。你虽然不记得，但你该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么，不过一个永远不会背弃离开我的人，她爱我，这是毋庸置疑的。我不爱她便不会被她所伤，这对我来说难道不是一个绝佳的选择吗？”

依偎在他身侧的狐妖不满地鼓囊道：“你可真是无情啊，当着我的面说出这样狠心的言语……不过，我不反感便是……纵然你此刻不爱我，待我们成亲后，我有的是法子让你爱上我，对我欲罢不能……”

她虽然言语轻佻，眸子里的情谊的的确确做不得假，她的确对他有情。可这并不该是他选择她的理由啊，我艰难地开口道，“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我觉得哪里不太对，可此刻我的大脑一片混乱以至于几乎无法＊正常思考。我想用读心术，知晓他真正的想法，可无论怎么努力，都似有一层屏障横亘在我与他之间。

我无法读他的心。

我看了他无波无澜的眸子良久，忽地咬唇摇头道：“我不信！你说的我半个字都不信！”

“颜如许，”他皱起眉头看我，“你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吗？我不愿放弃的时候你逼着我放弃，我想要放弃的时候你又做出这样的表情。你已经有了一个陆子夷，难道还想让我陪你虚耗这剩下的人生，对你说出，非你不娶的言语？我司浩淼绝非常情之人，你虽然不记得，但也该知道我是个花花公子，若要我为了你守身，忠诚至死，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罢！”

我动了动嘴，嗫嚅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可是何种意思我却又说不出来，他的话可谓字字诛心，让我无从辩驳。我已然拥有子夷，若要我和他分开那是万万不可能的。我虽然表面上做出豁达的态度，盼望着司浩淼喜欢上别人，可当他真正说出要取他人的言语时，我却又不愿相信，不肯接受现实。

这可不就是他所说的强人所难？

真的是我太过贪心了吗？

这样的我，应该很让人讨厌吧？

“颜如许，”司浩淼再次开口，唤回了我的神思， “若你愿意回到我身边，我现在就可以娶你；若你不愿，就现在就从我眼前消失，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他说这话时，神态满是玩世不恭和桀骜不驯，其实这才是他该有的态度，该有的模样，是我将他变成了之前那幅模样。

我问自己，颜如许，你到底想要什么？他如今所做不就是你一直想要的吗？既然如此，你还在纠结些什么？你该满面微笑地祝福他们，然后大大方方地转身离开，这才该是原本身为天界上仙的气度。

可我做不到……无论我怎么说服自己，怎么讨厌现在的自己，我都无法做到无动于衷地离开。

我僵在原地未动，动了动嘴，想再说些什么。然而还未开口，他身旁的狐妖已经满面不耐道：“你都听到他怎么说了，还赖在这里是想做什么？难不成你真的想和我共侍一夫？”

说到此处，她邪魅一笑，“我倒不知你何时有了这么好的性子。若你愿意留下，我倒是可以勉强接受，但你真能做到吗？”此刻的她几乎将整个身子都贴在司浩淼身上，涂了豆蔻的嫣红指甲从司浩淼的颈项滑过，妖艳的红唇快要贴在司浩淼面颊上，低低的胸口处泄出一片妖娆的春光，此情此景连我一个女子都看得脸红心跳。

司浩淼眼眸微红，一副情动的模样，抱着浣纱的手收紧，看向我的目光多了几分不耐：“你既不愿，便尽快离开，不要打扰本少爷寻花问柳的兴致。还是说，你有观赏他人房中之乐的兴趣？”

他话说到这般地步，纵然我再不知廉耻，也无法再留下来。

我咬了咬下唇，僵硬地转身，强迫自己不做出多余的举动，不说出多余的言语来。但心脏的位置却疼得厉害，我握住胸口的那片衣襟，几乎费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没让自己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