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墨告诉我，我失去了一部分记忆。

如今的我不再是荼蘼仙子，而是一只千年花妖。

他也不再是邺城县令江清墨，而是青云观弟子陆子夷。

而那个陌生男子，名为司浩淼，是个富家公子，在我失去记忆之前，我爱的人是他。

“你说，我爱上了别人？这怎么可能？”我觉得可笑，可这番话却是清墨亲口所说，他就算骗我也不会拿这个来骗我，何况他从来不会对我说谎。

我无法不信。

我不明白，为何只是睡了一觉，醒来后，世界像是全都变了样。

我所有的认知都被颠覆，而他告诉我的这段过往，没有在我记忆中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我茫然了一会，有些急切地抬眼看他，试图让他相信我的真心：“清墨，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那都已是过去。如今我只记得，我爱你，想要和你在一起。如果我真的爱过别人，我跟你道歉，请你原谅我，好不好？”

他苦笑：“你不必跟我道歉，你并未做错什么，爱上他时，你并不记得那段过往。就像如今，你不记得他一样。”他眉目如远山，深邃辽远，却夹杂着若有似无的苦楚，“如许，虽然我很想和你在一起，却无法忽视他的感受。若不是为了我，你不会变成这样，而他也不会失去你。”

“所以……”他总结道，“在你想起一切前，我们还是保持一定的距离……”

“保持距离？”我愣愣地重复他的话，忽地笑出声，“如何保持距离？我的眼里只有你，我的心想要靠近你，除了你我再看不到别人。若真是依你所说，我们错过了那么些年。那为什么我们明明可以在一起了，你却要疏远我？”

“并非疏远，”他有些无奈地看我，“我如何不想时时刻刻和你在一起，弥补这些年无法相伴的遗憾，可是我无法那么自私。你忘记了过往，我却并未忘记，我曾亲眼见过你们相处，也深切地知道你在他心中占据着多大的分量。那样的苦楚我已然承受过一次，我不愿他和我一样。”

“那么你便让自己痛苦，让我痛苦？”我看着他，眉目哀伤，他为什么总是这样，时时刻刻为他人着想，不为自己考虑分毫。明明我们可以不变成那样，他为何总是要选择最难走的路走？

他叹气：“如许，如今的我已是陆子夷，并非江清墨。而你，亦不再是当初的荼蘼仙子，这已经是两个迥然不同的时代，两个完全不同的故事。日后，若你想起一切，你定会后悔今日的选择，我不愿见到那种事情发生。”

我垂头丧气道：“好吧好吧，若你非要说你是陆子夷，那我就叫你子夷好了，名字不过一个称呼而已。至于我，我所记得的自己依旧是荼蘼仙子，或者你也依旧可以叫我颜如许。”我迟疑了一下，复又看向他，正色道，“子夷，我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算日后我想起了一切，我也绝对不会后悔，请你相信我。”

“我自然相信你，你不顾自己的死活救我的那一刻，我便知道在你心中，我占据着怎样的一个位置。可是如许，现在你做出的这个选择，对司浩淼来说并不公平。”

“对他来说，的确不公平，可我若真的爱过他的话，那也是在忘记你的前提之下。那子夷，这对你便公平吗？我只问你一句话，”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还爱我吗？”

他的眉目变得深沉如海，沉默了许久。在我逼视的目光之下，他终是轻微点了点头，脸色却依旧无法释怀：“如何能够不爱，若我能做到，今日的我便不会出现在这里。而我身上如今的这颗心，若无爱凭借，根本无法生长。”

我侧身再次抱住他：“子夷，你还爱着我，而我也爱着你，这便足够了。若我选择他，对现在的我们三个人来说，都是一种折磨。而若我选择你，痛苦的只有一个人……虽然这样做很自私，但无论我是否爱过他，终究我爱你在他之前，若我想起一切，我的选择也定然是你。”

我话音未落，便看到站在门外面如死灰的司浩淼，他似乎想笑，却笑得比哭还要难看。

他沉默地看我和子夷良久。有风吹过，卷起他的发丝遮挡他的视线，他却就那么定定地站在那里，也不去拂开。

我开口想要说什么，他却忽地转身离开，留给我一个落寞的背影。远远看去，他的脚步微有些踉跄。

目睹这一切的沧华微微摇头，目带悲悯地叹了口气，也转身离开。

他们的神态让我觉得自己的选择是错的。

可我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我爱清墨，或者说是子夷，所以我选择了他。这不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吗？

可为何我看到司浩淼那失魂落魄的神态，心里却忽然间难受得厉害，像是空了一块，再难愈合。

司浩淼……

我轻轻念了念这个名字，道了句，对不起。

除了对不起，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无论他是谁，我又是否爱过他，和他有过怎样的过往，我都不记得了。而若他真的也爱过我，我知道那种痛楚，因我也实实在在地感受过，所以这也是我无法再失去子夷的缘故，希望他能明白我的不得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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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子夷像是被我说服了，但面对我时，他的面色依旧很不自然，甚至以要修炼为由，有意无意地躲开我。

我坐在门边，看着竹林内被一股柔和气体包围静心打坐的他，心内虽然有些苦涩，但因我比谁都能够理解他为何会这么做，而无半点怨言。

对他来说，他根本做不到那么自私地自己幸福着，而置他人于痛苦之中。

他甘愿这般自我折磨，无论他是江清墨还是陆子夷，他向来以他人的感受为优先考虑，而不顾忌自己的感受。

我心疼他，所以也更加想要尽我所能地对他好，以弥补我所亏欠他的一切。因此，即便他再如何疏远我，我也不会放弃。

至于司浩淼……

我视线微移，看向坐在几棵竹子下身形萧索的他。我本以为那日离开后，他便不会再在我面前出现，毕竟在我的感觉中，他应是一个自尊心爆棚的人。我那样的言辞几乎将选择他的可能性全部抹杀，他又怎能放弃自尊再次出现？然而我低估了他的气度，也低估了他的执着。

一日后，他又重新站在了我面前，洗去了之前的颓废和落寞，一身白衣翩然，俊美无俦，恍若子夷告诉我的故事里，他不可一世的模样。

他本该是一个洒脱的人，爱恨鲜明，爱一个人便可以爱的不顾一切，而放弃也能做的不留情面。如今却被我捆绑在情的牢笼之上，逼着自己做不愿做的事情。

这两个人，我注定要辜负一个。

我忽地站起身拍拍衣上的灰尘，下定极大决心般走到司浩淼面前。

他抬头看我，目中微带着些诧异，毕竟这几日我一直都在躲着他，这是第一次我不躲不闪地站到他面前。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我有话跟你说。”

“我不想听。”他淡淡道，视线移到不远处的枝叶枯黄的梧桐树上。

我微讶：“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除了要赶我走，你不会有别的想和我说的话。”他不看我，只看纷纷扬扬下落的树叶，目光带着几分落寞，却语音坚决，“而我不会走。”

“为什么你要这么执着？你明知道不会有结果的。”

“是啊，为什么我要这么执着？”他轻轻地重复了我的话，语调淡漠，嘴角含着苦笑，“我向来不是一个喜欢死缠烂打的人，也一向自尊心爆棚，别人对我不好一分，我便还他十分。我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会这么厚脸皮地赖在别人家中，充当不讨喜的一员。若是以往，若是旁人，我定然会消失个无影无踪，再不出现，无比潇洒；抑或找人来将你们折磨一通，这样方泄我心头之恨……”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抬眼看我，眸中带着执拗：“但是，颜如许，对我来说，你是不同的。我能对别人做的事情，都无法加诸在你身上。是不愿亦是不忍。虽然你不记得了，但我却记得，我们相处过的每一人每一秒，都无比深刻地印在我脑海中。你答应过我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即使你现在忘记了这承诺，可我愿意等下去，等你想起来的那一日，因为这是我承诺了你的。既然承诺了就绝不会作废，无论这过程有多艰难。”

我看他坚定的面容良久，有些失神道：“若我一直想不起来了呢？你难道要一直等下去？我非人，我可以陪你耗下去，但你的生命不过短短数十载，难道要白白浪费在我身上吗？我不明白，你这所谓的坚持有何意义？“

“或许没有任何意义罢，但又有什么要紧呢？”他似乎毫不在意，甚至还笑了笑，“失去你，我的生命本就没有其他意义可言。你也说如果，你或许会一辈子都记不起来，也或许过几日便会想起来，而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便会等下去。”

他的固执让我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我想过他会难以说服，却没想到他会这么难以说服，我所笃定的理由在他看来似乎毫无意义，而他的言辞却几乎让我的思维分崩离析。

我忍不住想要扶额哀叹，为什么他和陆子夷都是这么固执的人呢？

如果能有一个妥协，我们三人便不会成如今的境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