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后的凤羽极少穿白衣，江如菀却尤喜欢穿白衣。

许晔第一次见到江如菀时，仍是迷路之时，赏花大会他应邀出席，却在丛丛花间迷了踪迹，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许久不曾再迷过路的他却迷失在此，可见世间之事大多巧合得过分，但更多的人将此称之为缘分。

而他兜兜转转许久后，便看到一袭白衣立于一群白兰花之间的江如菀，一刹那有如场景重叠，他忽地想起了幼时见过的那个身穿白衣的小女孩。

回神后他便站到了她面前：“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江如菀对他笑，笑容明媚灿烂，犹如暖阳：“或许罢。”

虽然许晔明知道她不可能是那个小女孩，江如菀和他差了十岁，他遇见那个小女孩的时候江如菀根本还未出世。但他却总觉得冥冥之中有种缘分牵引他遇到她，而她给他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他就这么爱上她，给她自己所能给的一切，护她犹如珍宝。

偶尔的偶尔，他会想起凤羽在柳絮纷飞中的那一幕，会突然间心痛莫名。但他刻意忽视了这感受。直到漠北那年，凤羽身穿白色孝服跪在许慎墓前时，他脑海中有剧烈的震撼感。

凤羽以为他是心生怜惜才对她体贴细致，呵护备至，但她却不知道还有一个原因是，那一瞬间，他忽地觉得自己犯了个致命的错误。

凤羽极少穿白衣，他也便忽视了若说相似，凤羽比江如菀更像那个小女孩；而年龄和身世更是吻合到了极致。

凤羽便是那个小女孩的认知让他十分惶恐不安。

他既想确认她便是那个小女孩，却又害怕她真就是那个小女孩。

他本以为老天给了他一次弥补过错的机会，但终究江如菀又回到了他身边。

有时候，他看着凤羽和江如菀，会分不清自己爱的是江如菀，还是记忆中那个小女孩的缩影。

回到泽阳后，他派人去找过那个墓碑，但依旧毫无所获。

他曾试探着问过凤羽她娘亲的墓在何处，凤羽却道她亦是不记得了。她十岁之后，凤翔天再未带她去过娘亲的墓地，似乎是怕触景伤怀。

他终究无法得知那小女孩是谁，如今又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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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颓然地收回手，睁开眼后便看着许晔发呆。

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爱的那个是幼时的凤羽，并以此为媒将感情移到了江如菀身上。

他无视了真正该爱的人，却爱上了一个虚假的替代。

这是怎样的一种阴差阳错？

是他爱错了人，还是他和凤羽真就有份无缘？

就算如今的许晔知晓凤羽便是他幼时见过的那个小女孩也于事无补了。

这半生终究是他辜负了她，而下半生再无机会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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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绣坊后，我在门外看到一个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的人——苏濂。他站在绣坊门外，带着一身的风尘仆仆，却又有些不敢进去一般，在门外徘徊。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般不知所措的模样，有些好笑地上前拍拍他的肩：“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见到我和司浩淼时亦是愣了愣，反问道：“你们怎会在此？”

“我们和这坊主是朋友。”我努了努嘴，而他诧异更甚，“你们认识凤儿？”

“凤……儿？”这称呼让我惊诧到无法言语，以为自己是幻听了，确认了一遍，“你说什么？能否再说一遍？”

他称呼凤羽为凤儿？

他……他……他和凤羽有那么熟吗？他……

他似乎察觉自己失言，轻微咳了一声道：“我的意思是凤羽。”

我联想到此前他说的那个故事，忽地恍然大悟，原来他提到的那已经嫁为人妇的女子便是凤羽，而那个久病不愈的夫君便是许晔！

不能怪我后知后觉，因我从未将两件事联系在一起过。毕竟他这个人在凤羽的故事里只是只言片语，我对他几乎没有半分印象。而世间之事，相似者众多，我怎么都想不到世界如此之大，我会在青鸾山遇见凤羽曾提过的那个下落不明的青梅竹马。

我忽地觉得他和凤羽才是天生一对，一样的痴傻。

若非许桦横插一脚，他们定然会过得很幸福。真不知道许桦是报恩还是报仇，将好好的一对硬生生给拆了……这么说似乎也不太好，许桦毕竟也是出于好意，若非后来江如菀出现，或许事情也没这么糟糕。

但终究一件又一件无可奈何加在一起便成了如今的死结。

现在无论苏濂做什么，凤羽都不可能再和他在一起，不管是她的心，还是她的身体，都不会允许。

我犹在出神，听得司浩淼问他：“你为何站在门外不进去？”

“近乡情更怯罢……”他也觉得自己的行为颇为好笑似的摇了摇头，“我竟有种少年时的扭捏举动，倒也真是可笑。明明知道不可能，可当我知道她已然离开许府时，却又有了些期许……”

他有这种想法也是人之常情，我能理解，但却害怕他知晓真相后会陷入一种更深沉的绝望中去，而那是我不愿见到的。

“罢了罢了，即便我再迟疑也终究是要见她的。”他下定决心似的迈步往里走，但还未进门，便看到凤羽从楼上下来。即使她刻意装作无恙，但却依旧能看出她步履凌乱，脚步虚浮，每走一步似乎都颇为艰难。

而看到如今凤羽形貌的苏濂神色突变，不顾堂内还有很多人看着，直接冲上楼去扶住她，语带苛责：“你怎么虚弱成这副模样？你不是答应过我会好好照顾自己吗？”

“你？”凤羽似乎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面色有些诧异，但很快转为平常，轻轻将手从他掌心中抽出，“你还未回郾城？”

“我若回去了，是不是就不知道你在怎样虐＊待自己？纵然他误会了你，你也不该将自己折磨成这般。”他似乎误会了凤羽变成这般模样是因为受了被休之事的打击，若他知晓此事是她一手安排不知作何感想。但无论如何，终究他此刻说的话是没错的，“你为何不能好好替自己考虑考虑？我真不懂你到底在坚持些什么，他又有什么值得你……”

“尚书大人，”凤羽厉声打断他，神色冷淡，“您是否管的太多了些？”

苏濂被她这个称呼给噎了一下，半晌才苦笑道：“是啊，如今我又有什么资格来管你？终究你要为他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而我做什么都是多此一举。”

凤羽神色有些微的动容，但终究还是转为冷硬：“大人公务繁忙，还是早日回郾城述职罢？”

“你便这么不想见到我？”

“没错。”她言语冷漠，竟毫不留余地。

而我明白她这么绝情的原因，与其安抚他的情绪让他面对更大的伤痛，不如现在便彻底伤了他的心。

苏濂在原地愣了好一会，才露出一抹算不得笑容的笑来，从自己怀里掏出保存完好的莬奚递给她：“听人说，这药草对治疗咳疾有奇效，我不知自己能为你做些什么，只能去寻了这药草来。若你还当我是朋友，便收下罢……”顿了顿他又道，“若你不愿见我，我今日便会离去，不会再来烦你。”

凤羽眼睫颤了颤，微微咬住下唇，双手有些颤抖地接过药草，道了句：“多谢。”

“我早说过，你我之间不必言谢。”他说完这句话后不再多言，转身往绣坊外面走。纵然他走得决然利落，但我能从他紧握的双拳上看出他的隐忍与失落。可我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而他走后不久，凤羽身子一歪从楼下摔了下来，众人手忙脚乱却依旧没能扶住她。

我虽用妖术稳住了她的身子，减缓了她摔落的趋势，没让她摔得那般剧烈，却终究因要顾忌着人多未敢做得太过。她仍旧是摔在地上昏了过去。

而这一昏，她却再未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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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我、司浩淼、许晔、江如菀、江如晔齐齐站在了凤羽的墓前。她不想让那两人知道的事情，我始终未曾告诉他们，但她的死讯终究还是传到两人耳中。

苏濂这才明白那日她为何冷言冷语，如今想来泪落如雨，哀恸难抑。

江如晔年纪尚小不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只扯了许晔的衣袖问：“娘亲睡在这里会不会冷？”

一句话让我眼眶红了一片，司浩淼见此将我轻轻抱进怀里。

我刻意将凤羽葬在了她娘亲的旁边，虽然这位置许晔记不起来，凤羽也说不记得，我却在许晔的心中看得清楚。而那时我才发现她娘亲的墓旁还有另一个墓碑——凤翔天。

凤翔天既然葬在此处，凤羽定然不可能不记得娘亲的墓在何处，但终究她却并未告诉许晔。我猜凤羽应该是想起了自己幼时曾与许晔的一面之缘，却终究当做那件事不曾发生过。

或许她知道，无论幼时的那段缘分是什么，她与许晔都是生生错过。

许晔如今因为服用了莬奚身子好了许多，虽然依旧有些虚弱却不如之前那般卧床不起。他看到墓碑的那一瞬间脸色变得灰白无比，我非要刻意刺激他，我只希望他能记得有个女子曾为他做到何种地步。这一生，她爱他懂他助他，无怨无悔，可他终非她的良人。

他双拳紧握，眼角有泪：“若有重来机会，我定不再负你。”

但终究她是再也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