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沛，你将我的想法告诉梁叔。我先和他们单独说一会话。”凤羽叫出这个名字后，我不由得多看了那男子几眼。

原来他便是桓沛，那个不爱名利、雪中送炭之人，那个陪凤羽演戏不惜毁掉自己名誉的男子。他样貌并非多么出众，只能算得上是眉清目秀，看着很舒服，身材高大，皮肤略有些黝黑，眼睛大而明亮，似乎一眼就能被人看得通透一般。

若凤羽真的爱他，也是一个好的归宿罢？只可惜，我能感觉出他们关系虽好，却也仅仅是正常的朋友或者说是主仆关系。她并不爱他。

“是。”那男子淡淡应了一声，并无多余的言语，但神态却满含关切和崇敬。怎么看，他对她的神态也不该是对着爱人的神态。若许晔稍微细心些，也应能注意到，但他既然任由她离去，想来是情绪太过激动未曾留意罢？

我们随着凤羽走到庄园内一处简陋的房子内。我不知凤羽为何要避开他们，但她做事一向有她的道理，我也不会去问。我唯一能肯定的是，她这个举动既确保他们听不到我说话，也确保了我们听不到他们说话。

“你们此行是否顺利？有无拿到药草？”她开口，问的第一句话却是这个。

时至今日，她心心念念的仍是此事，其余一句不问。不过，想来，这是她最为关心之事，问来也实属正常。我们和她的关系本就只有这一层。虽然我单方面地将她视为应该保护的对象，处处维护她，但我对于她而言却仅仅是一个可以帮她拿到药草的陌生人罢？

虽然有些失落，却又不得不承认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你想要对一个人好，那个人却不一定知道，就算知道也不一定会接受。

我微微叹口气，从贴身一个布包里拿出药草递给她：“这便是莬奚。”言毕又欲盖弥彰地解释了句，“我们在路上遇到一个云游大夫，从他手中买来的。”虽然此前设想过说这句话的情境，但此刻说来却依旧有些微不自在，不过想来她也不大会注意。

“有劳了。”果不其然，她对我们从何处拿到药草并不关心，视线牢牢地定在那药草上，看了许久却不伸手来接。见她这么盯着，我有些莫名心虚，那药草原本被我用结界护着，如今依旧栩栩如生，我虽拿出来时便撤去了结界，却依旧怕被她看出些什么来。

她却并没我想的那般深远，只道，“如今我已没有把这药草拿给他的资格，能否请你们再为我跑一趟，将这药草交到他手中，但不要告诉他，是我要你们找来的。”

“为何？”我十分不理解， “你为他做了这些多，为何不告诉他？”

她轻微摇头：“此事是我一厢情愿，如今我与他这般情形，若他知晓，怕是会觉得肮脏，不愿用罢？”

我本想说不会，但我根本未曾见过许晔，对他的印象只从他人口中得知，那并非真实的他。我并不知他是怎样的人，对这种事情会有怎样的表现，只得沉默不语。

迟疑了一会，我道：“你为何要以这种方式离开他？对你，对他来说，这并无丝毫益处。”

“我只能这么做。”她淡淡道，“你可愿帮我？”

“再跑一趟倒是无妨，不过一个半个时辰的事，费不了什么功夫。但是你就真能放下吗？”

“放不放下已无关紧要。”

我观她言行，猜想她或许已然下定决心不再为许晔费神。她这一生为许晔做了太多，就算她知道许晔对她动了情，又能如何？终究他心里始终还有着另外一个女子，那也并非她想要的倾心相待。

可让许晔爱上她不就是她一直想要的结果吗？若她知道，大抵心中会欣慰些罢？

我正在迟疑要不要多此一举时，她的下一句话却让我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我命不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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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许晔的注意力全都在江如菀身上时，她一人照顾全府上下，劳心劳力，拖着病体奔波，埋下祸根隐患；

当许晔以理所当然的语调说出那句“莞儿体弱比不得你” 时，却不知她也在受着病痛折磨；

当许晔无法忍受漠北苦寒病倒，她一人以女子瘦弱之躯照顾病中的三人时，无人知晓她亦曾染上风寒却以意志坚＊挺；

当她跪在冰天雪地里，膝盖如针刺，失子之痛掩盖了身体上的疼痛时，并不知道寒气已然入体；

当她回到泽阳，家徒四壁，夫君卧病在床，她于商战透支了自己所有的力气，而寒气便这么日夜侵蚀着她的身体，终至无药可救。

她让我们为她夫君寻找良药时其实便已然知晓自己的身体状况，可她却未提及此事半句。若她说了，我们或许能为她一起寻了药草来，就算不行，我也可以将她带到青鸾山上，让雪卿救她。

可如今……

我看着面色苍白，连站着似乎都已很累的她，十分心疼，更有几分责怪：“你真傻。”

“傻吗？”她却笑了，“或许吧。一生也就只为这么一个人痴傻过一次，以后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她言语间带着不详的气息，但我却不知该如何做。

我忽地明白了些事情，问她：“你离开许晔，逼他休了你，亦是因为你的身体？”

她颔首：“若他知道我病入膏肓定然心神难安，殚精竭虑，但他又能做些什么呢？与其让他陪着我一起痛苦，倒不如让他以为我是爱上了他人，怨着我。终究他未曾爱过我，就算我这么待他，他大抵也不会太过难过，时日一久便都能忘了……”

“不，你错了。”我打断她，一字一顿道，“他已然爱上了你。”

她面色并未因我的言语而动摇分毫，似乎全然不信。

她看了我一会，神色带着几分哀伤：“你不必费心安慰我。十五年了，我已对他爱上我不抱任何期望。但终究我这一生只对这么一个人动过心，只实心实意地爱过这么一个人，不忍让他有片刻的痛楚。有时候我倒庆幸，他爱上的人不是我，否则，我离他而去，他这下半生该如何坚持下去……”

我哽了哽，事到如今，她想着的依旧是许晔会如何，没有为自己考虑过半分。即便我让她知道了许晔爱着她又如何，以她的心性和对许晔的爱，更不可能会回到他身边。

若她知晓许晔待她并非如她所想那般，怕是更难以割舍，而这些时日心中也会更为难受。但许晔根本不会知晓她承受的一切，难过的也只有她一人罢了。

可不告诉她，就让她这么孤苦一人带着求而不得的遗憾离开人世，我又于心不忍。

我迟疑了许久不知如何启齿，司浩淼却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似的，斜倚着门对凤羽开口：“刚才她所说并非安慰之语，此话是如今的许夫人亲口所说。”他这么说，便是替我做了决定。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松了口气，由他来说，比我亲口说感觉要好许多。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有种奇怪的心理，不知如何做决定时总期望着有人能替我做决定，这样似乎自己便不必承担责任一般。其实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司浩淼又道：“许晔是否爱你，你仔细想想便清楚了。一直以来你都处于当局者的位置，看不通透。现如今，你跳出自己的身份，跳出自己的感知，以局外人的身份好好想想漠北前后，许晔待你的态度是否有所改变。而他明知你爱上他人却依旧还想你留在他身边，这不是爱又是什么？“

凤羽愣了愣，眼睫微微有些颤抖。

我想不需我们多说，她自己便能感觉得出，爱与不爱，并没有想象中那般难以判断。只不过人们常常自困其中罢了。

“谢谢你们告诉我这些。”沉默许久后，凤羽再次开口，眼神有些许凄凉和落寞，“无论他心中对我是否有爱，终究太晚了。我与他此生再无可能。”

这句话让我心中掠过一阵沧桑的寂寥，世人皆怕遗憾，可却怎么都避免不了遗憾。早一步晚一步，往往是两个迥异的结果，但纵然明知如此，却也只能叹一句有缘无份抑或有份无缘。无论是对了还是错了，人生的道路都没有再走一次的机会。

她忽又笑了：“不过，能够在我最为孤立无援之时听到这么一句话，也算是我这一生最后的圆满罢？”

我咬牙道：“我不准你自暴自弃，你就算为了他也要努力活下去！”

“若是可以，我自然也是想好好活着的。”她轻声叹息，“但生命岂是可以自己选择的？我已然尽力了……”她垂眸半晌，忽地握住我的手，“我能感觉得出，你是真心想让我好好地活下去，定然也为我做过许多事情。我无以为报，只能诚心诚意地再对你道一声谢谢，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我动了动嘴巴，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我想说，我不需要你的感谢，我只需要你活下去。

可我不是神，她更不是神，怎么可能决定自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