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用过早膳，凤羽前来送行。

她面对我们神色毫无异常，像是根本没有昨日和江如菀那番对话一般。若非她脸色略有些憔悴，我会以为前一夜听到的全都是我梦中所见。

她不知我是妖怪，可以用飞升之术，特意给我们安排了马车，准备了干粮和换洗衣物。我不忍拂她的意，也不愿让她知道我非人类，便和司浩淼一起上了马车。

她站在将军府外目送我们离去。

我看着越来越远的她的身影，心中忽地有种不好的预感。

但我却并未回头。

因我知道，就算我留下，也改变不了她的心意，倒不如为她找来药草，让她安心。她想要做的事情，原就没有做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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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泽阳，我同司浩淼商量一番后，找了个借口让车夫先行回去。

我想着，以我飞升之法一两日便能办到的事情，不需要借助车马多折腾几日。既费时费力不说，还费钱，夜里要找客栈投宿，车马还要费心安置，若是有强盗盯上这富丽堂皇的车，还得费力周旋。

怎么想，都不如我们自食其力来得自在。省出来的这几日时间，不如和雪卿多说上些闲话。

司浩淼对此毫无异议。

细细算来，我们离开青鸾山不过十日，却有种过了许久的感觉，大约日日被人追在后面，无暇享受途中乐趣，时间便显得久了些。

再次站在青鸾山山脚下，我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兴奋感。不知雪卿是否接受了顾念止，而顾念止是否又会再次离开她回到故土，毕竟家国平定才是他的夙愿，战场才是他能展翅翱翔之处。

我舒了一口气，抬眼看向高高的山巅，拉着司浩淼的手穿透瘴壁，再次站在了通往石屋的小道上。未走出多远，一袭白衣的雪卿便落在了我们面前，身姿窈窕，如仙如幻。

她见是我和司浩淼，神色略有些诧异，旋即转为淡淡的欣喜：“我还在想谁可以通过瘴壁，原是你们。”

我探头往她身后看了看：“顾念止呢？”

她微微一笑：“他回了遂城。”

我诧异道：“又走了？那这次他……”

“他定会回来的。”雪卿眉目淡淡，却言语笃定，想来她对顾念止已然足够信任。

我心内本还诸多疑问，如今看来倒不必再问，她的言行已然表明了一切。

而这一点让我颇为开怀，没有什么比有情人终成眷属更让人欣慰。

往石屋的路上，她告诉了我们离开后发生的事情。

那日，顾念止穿透瘴壁时，她便已然知晓，但她并未像前两年那般躲开，只静静地站在石屋前等他。她本想问问他失约的原因，问问他为何要将战争带入青鸾山。

但在看到他额上那一道差点毁了他右眼的伤痕时，所有的埋怨和不解似乎在一瞬间消融殆尽。她忽然间觉得那些原因都无关紧要，没有什么能比他此刻完好地站在她面前更为重要。

而他什么都没说，只像第一次他穿越重重困难，带着满身战火气息站到她面前一般，隐瞒了所有他遭遇的一切，只对她道：“候鸟回来了，这次你可还愿收留无家之鸟？”

她眼中忽地涌起水雾来，这么些年来，她第一次有想要落泪的冲动。

她没有拒绝，他便留了下来。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她采药、打猎、养鸟，他安静地陪着她。

她能察觉到他这次是真的想要留下来再不离开。

但有件事让雪卿和顾念止都始料未及。死亡军团被封印后，大部分死于他们手中的将士们重新活了过来。但因君主离都未归，龙国国都缺少主事者，局势十分混乱，趁机起事者众多，百姓流离失所，怨声载道。

顾念止纵然决心不再理会龙国之事，但见此情景却又无法安心，只得离开青鸾山回遂城整顿局面待君主归来，走前和她约定不日即归。而小止跟随他离开，时不时会传递一些他的近况回来，若出了什么状况，她会第一时间知晓。

陈国因逆天而行，让死亡军团重现世间，致使生灵涂炭，已然遭受天谴。陈国遭受天雷惩处，君主形同疯癫，龙国军队长驱直入，直接占领陈国都城。陈国名存实亡，再难挽回败局。

若无意外，龙国将会迎来有史以来最为长久的和平。

我问她：“若顾念止回来，你就这么打算和他在此度过一生吗？”

她轻微摇头：“我知他心性难以安定，所以待他真正归来后，我会在世间寻找继任者。待她能够担得起守护青鸾山的职责后，我便离开青鸾山，和他去他想去的任何地方。”

我知此事说来容易，做起来并不简单。且不说培养继任者如何困难，单要从数万之众里选出一个合适的继任者谈何容易，这段时间少说也要个三年五载。不过她已在山内呆了这么些年，又有顾念止陪着，想来三年五载对他们来说并不难熬。

又同她续了些闲话，我方提起此次回到青鸾山的意图。

她若有所思道：“菟奚于止咳方面确有奇效，只不过长于颖峰，难以找寻。而且今日天色已晚，颖峰又极难攀爬，明日一早我再带你们去罢。”

“不必不必，你告诉我它长什么模样，我一人去便好。”此事是我应承他人，本与她无关，因此不愿麻烦她。

她却摇头道：“我只看医书上记载说菟奚长于颖峰，具体位置我亦是不知。且此药草枝叶无甚特殊，寻常人难以辨认得出，若非我同去，你大约是找不到的。再说，我＊日日待在青鸾峰上，鲜有人交谈，左右无事，陪你走这一趟算不得什么。”

她既如此说，我便没有拒绝的道理，当夜宿于青鸾峰上，我与雪卿一间房，司浩淼一间房。

半夜时，我睡得迷迷糊糊，却忽见雪卿披衣而起。

我揉揉朦胧的睡眼，支起身子，见外面依旧漆黑一片，唯有月光如洗，不由困惑道：“怎么了？”

“无事，你继续睡。”她轻声道，“有人在破青鸾峰瘴壁，我去看看情况。”

我一惊，睡意全无：“我和你一起去。”

山间瘴壁处，一中年男子在不停地撞＊击着瘴壁。纵然一次次被弹开，却仍旧一次次地往上撞，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痛似的，撞得乐此不疲。

雪卿见他只不过是在以蛮力对抗瘴壁，并无其他办法，松了口气，本不打算理会，却见我看他撞＊击看得入神，便陪我看了一会。

而这一会，他便被撞得几次跌下台阶，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可即便如此，他却仍旧毫无放弃的企图。我看得额头直痛，下意识地揉了揉额头。他莫不是疯了？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来撞瘴壁玩？

还是说，他有一定要进青鸾山的理由？

究竟什么理由值得他这般拼命，我倒真是很好奇。

正预备出瘴壁去问问他，却忽地想起青鸾山主人是雪卿，我这般行为不知会不会给青鸾山带来什么不好的后果。手触到瘴壁那一瞬又收了回来，询问似的看向雪卿。

她对我轻微颔首，示意无妨。我便出了瘴壁站到他身前，本想阻拦他的自虐行径，不料他见有人忽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反倒被惊得愣了一愣，险些再一次从台阶上滚下去，还好我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的胳膊。

“你便是青鸾山守护者？”他站稳身体后，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向我道谢，反倒看着我问出这么一句话来。我不答，反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要进青鸾山？”

“我要找菟奚。”纵然他已过而立之年，眼神却是我从未见过的诚恳真挚，单纯若稚子，“你能否帮我？”

菟奚？怎么又是菟奚？我愣了下，问他：“你要菟奚何用？”

他回答得毫不迟疑：“救人。”

“何人？”

“一个朋友。”

“什么朋友？”

我这般刨根问底的问法让他有些发懵：“为何要问这些？”

“你不说我就不帮你。”我回答得理直气壮，他大约没想到青鸾山的守护者会是这般好奇心旺盛，八卦心强烈之人，在说与不说间纠结了一会，方下定决心道，“一个我爱的人。”

原是一个痴情男子。能为自己的爱人做到这般地步，确实难能可贵。我对他的好感瞬间上升了不少，可帮不帮却不是我能决定的，于是我扭头向与我一层瘴壁之隔的雪卿征求意见：“既都是要找菟奚，不如带他一起，可好？”

我对着空无一人的地方说话，是因为我知道雪卿就在那里，不过是因为受瘴壁所阻看不见罢了。但那男子只看到我对着虚空说话，还以为我看到了什么他看不见的东西，眼睛瞪得大大的。

“好。”雪卿清冷的声音透过瘴壁轻轻传到我耳中，而这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声音更让那男子错愕不已，不过很快他又想明白了什么似的，对我道：“多谢姑娘。”

“你先别忙着谢，菟奚长于颖峰之上，而颖峰是众所周知的险峻难攀，你可得先做好心理准备，万一一个不小心，也许会尸骨无存哦。”我并非有意要泼他的冷水，而是觉得有必要让他知道自己要面临的危险。

他道：“多谢姑娘提醒，我既然来了就已抱了最坏的打算。拿不到菟奚我是不会回去的。”

“罢了，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便不拦你。”我看了看天色，又道，“青鸾山不会留宿外人，你先找个地方休息，卯时我们在此汇合。”虽然我和司浩淼亦不属于青鸾山，但得到雪卿准许，倒也算不得外人。

他应承得极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