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司浩淼在青鸾山下呆了三百七十日，其间形同隐士一般，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加之几乎不与外人交流，久居深山，导致司员外派来的人竟无一人能够找得到他的行踪，他似平白无故消失了一年。

以至于我们初回到人山人海的集市上时，满大街都贴着寻找他的告示，那副情形倒是颇为壮观。告示上说，有此人消息，便赏银千两，与此前的“找回司家大少爷，便赏黄金千两”相较不可同日而语，足可见他爹对他这个儿子的看重程度，更可见司府的财大气粗，挥金如土。不过一个消息，对一个小户人家来说，便可换来一生的衣食无忧，多么划算的一笔买卖。

他爹寻子心切，无所不用其极。而钱财对于世界普通百姓来说，可是最有诱惑力的东西，以钱财来吸引他人瞩目，可谓十分明智，不过想来他得到的消息也五花八门、难辨真假。

无论司员外是否焦头烂额，他此番行为直接导致了我们赶路步履维艰，走到哪里都被一路追赶。起初是各个城镇里妄图以此飞黄腾达的穷苦百姓，随后是知晓消息之后的江湖志士，一拨接着一拨，令人不甚其扰。

满大街无论走路、吃饭、逛街、逛窑子时都还在死死盯着他人看的人男男女＊女大有人在，直接导致了大部分人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每到一处城镇，司浩淼甫一露面，他们便如洪水之势冲我们汹涌而来。

即使司浩淼那一年几乎荤腥不进，脸型硬生生由略带些婴儿肥变为如今的尖下巴，刀锋一般锐利，棱角分明——若不与他多交流，倒真容易被他表面所惑，以为他是个面冷心冷之人，可见外貌是完全做不得准的——也仍旧被满大街的群众给当街指出来，瞬间被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若非我眼疾手快拉了司浩淼直接跃上房顶逃跑，倒真有可能会被扭送回去。那些江湖志士且不必说，武艺个个顶尖，大有不抓到人誓不罢休的架势，我只能用障眼法将他们引到别处。

但此法终究算不得如何高明，躲过一拨却躲不过另一波。即便那些毫无武功的普通百姓，也一路穷追不舍，简直比见到了皇帝还要激动，眼睛里明明白白写着“银子“两个字，简直把司浩淼看做了活动金库。本小妖十分能理解他们如此狂热的原因，那可是千两白银呢，够买多少肉包子啊。

我边跑边考虑要不要冒充一下无知群众，将司浩淼的消息出卖给衙门，以此来换点零花钱用用，方不至于每次都要靠着司浩淼，一离开他就捉襟见肘，恨不能把自己卖进烟花之地，以换得衣食无忧。

同司浩淼商量时，他一记眼刀飞过来：“你倒真是嗜财如命，为了区区千两银子就把本少爷给卖了？”

我理所当然道：“左右我们要回邺城，不能白白便宜了旁人不是？”

“那你便让我在回邺城路上日夜被人追着跑？”

“莫非我们现在不是被人追着跑？”我指了指身后如狼似虎的百姓们，他看着他们狂热无比的热情眉头跳了跳，终哭笑不得道：“成交。”

我们脚尖一转，临时改变路线直奔县衙而去，那些反应敏捷些的能临时停住脚步随我们转变方向，但那些不少反应不够敏捷的，便只能直直撞上前面的人，“呼啦”一声，倒了一片。

县衙内，县令大人端坐于大堂内，对于我和被我易容后的司浩淼提供的消息没半点兴趣，态度冷淡无比、倨傲蛮横：“这些时日，谎报消息的多了去了，本官怎能凭你们一面之词就将消息报上去？今日不治你们一个欺骗朝廷命官之罪已算得上是法外开恩，你们哪凉快哪呆着去。”

我碰了一鼻子灰，和司浩淼对视一眼，灰溜溜地出了县衙。

“看来这钱也不是那么好赚的嘛。”我垂头丧气，他却幸灾乐祸，浑不在意，“那是自然，若世间之事都如自己所想那般顺遂，哪来那么多求而不得？”

“你倒真是一点都不意外。”我抱着胳膊打量他，“莫非你早就猜到会有这么个结果？”

他摇摇头：“我猜到他不会轻易相信，但没想打他竟连查探都不查探，便一言否决。”言毕，又托腮沉思，“难不成他先打发我们出去，再派人去查探，私吞赏银？”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罢了罢了……”我摊手道，“反正无论如何他都找不到你的行踪，这便宜就让他占去好了。这千两银子我也不指望赚了……”

他怀疑地看着我：“这么轻易便放弃可不是你的本性啊。”

“你倒真是了解我啊，但我这次还真就放弃了。”我笑眯眯地看着他，“原因么，自然是因为你这个英明神勇、聪明睿智的司大少爷啊……”他被我这番话刺激得一哆嗦，“有话直说便是，不必拐弯抹角。”

我攒出一个温柔的笑来：“我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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漾泉，因“泉有五处，终年涌漾，泽润一方，故称漾泉。”此处山川秀美，层峦叠翠，景色宜人，历史悠久，地势险要，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今西语皇帝亦在此建泽阳城，屯集粮草，驻兵把守，为西语重要的军事要塞。

我们此时处于泽阳客栈内，此处以砂锅菜式最为出名，便在小二推荐下点了据说极其美味的砂锅鱼和刀泼面、肉罐肉、黑豆叶菜。

等待的间隙，听起旁边的人闲谈，聊起近年来泽阳内的一件八卦，因此事颇为跌宕起伏，我于八卦之事又颇为好奇，听得十分认真细致，连菜上齐了都未曾转移我的注意力。

司浩淼拿筷子戳了我半天，见我不为所动，只得埋头吃自己的不再理会我。

他们说起的是泽阳内平南将军之子许晔与宿迁世族江＊氏之女江如菀的一段爱情故事。

两人一为泽阳第一美男子，一为宿迁第一美人，受邀参加宿迁一年一度的花会，自此一见钟情，痴痴缠缠，难分难舍。

江如菀小许晔十岁，却并未在意年龄之限，追求者甚多的她独独爱上了这么个男子；许晔风流不羁，阅女无数，却偏偏倾心于江家小姐。可见爱情一事，说来便来，挡都挡不住。

时年，许晔已有一门当户对的妻子，而江如菀亦已许配人家。

为许晔，江如菀悔婚，和父母闹翻，以至决裂，从宿迁跑到泽阳，只为见他一面。她性子本温婉恬静，却为了许晔，爆发出生平最大的勇气与决绝。许晔深受感动，无力也无法招架她的柔情，带她回家，对自己的妻子和父母言说，要把她留下来。

但其妻凤羽坚决不许这女子进门。

江如菀跪地苦苦哀求，说只要能留在他身边，就算是做侍女都好，她可以不要名分。

凤羽被＊逼无奈，答应接纳她，却提出三个苛刻至极的条件：一是她不能进将军府；二是不能给她名分；三是日后有了孩子，孩子不能入族谱，不能姓许。她本想以此条件来拆散他们，让他们知难而退，却不料反倒成全了他们。

许晔在外面为江如菀单独置办宅院，平日白天在将军府处理内外事宜，夜里回到别苑同江如菀厮守。两人无视年龄，无视礼法，无视流言，无视名分，情深至此，即使外界也口耳相传，将此视为泽阳城内一段风流韵事。

三年后，平阳王起兵叛乱失败被杀，平南将军因曾与平阳王交往过密受到牵连，虽未被株连九族，却也全家被流放漠北极寒之地。按理说，没有任何名分的江如菀无须受此刑罚，她却独自一人跑去漠北，照料他的生活，随他辗转在漠北受尽苦难。

半年前，君主大赦天下，他们才得以重新回到泽阳城旧居，而许晔却因常年苦寒，卧病在床，家徒四壁，江如菀倾心照料，矢志不渝。

说到此处，有人叹惋：“得红颜如此，夫复何求？”

此言附和者甚多。

但随后又有人叹曰：“虽红颜若此，令人钦佩；但其妻亦是人间一奇女子，诗书礼仪，容貌品行，情谊度量亦不亚于此女。”

我不解，此故事里，提及许晔之妻言语寥寥，她不仅沦为陪衬，更险些成为坏人姻缘的悍妇，不知此人为何有此言语。预备开口相问，却见他们忽地噤口不言，目光全部投向门外。

那里停了一辆马车，色彩素雅，虽简单却也别致。

车里缓缓伸出一只秀白如玉的手来，皓腕上一只剔透的玉镯。

帘子掀开后，一姿容绝艳的妇人从马车内行出，仪态万千，莲步微动上了对面的绣楼。

纵然我行走过不少地方，见过不少姿容绝艳之女子，眼前妇人已年逾三十，依旧给我一种惊艳之感。

“她是何人？“我盯着她略显柔弱的身影发问，离我略近些的一男子答了，却语声轻微，似有敬许：“许门凤氏。”

先前那对许晔之妻有赞赏之语之人又道：“少将军流落三年，夫人亦是不离不弃，甚至回将军府后，在他家境潦倒之际，抛头露面，接管绣楼生意，为少将军的病殚精竭虑。真是可敬可叹。”

我一怔，下意识又看了那妇人一眼，可她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对面绣坊内，而她刚才容貌和神态却似刻在了我脑海中一般，挥之不去。

许门凤氏。

她便是许晔之妻。传说中那个提出苛刻条件、险些坏了他人姻缘之女子。

她竟如此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