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支队伍原本每个人的力量本就偏弱，他训练时便只能利用每个人的特点，让他们钻研飞檐走壁、奇门遁甲之术。可那些只适合突袭，不适合正面对敌，但如今情势所逼之下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追上去。一是因为军命难违，二则是因为他爱的女子在青鸾山上，他绝不能让战争毁去她的安宁。

一直追至青鸾山瘴壁处，他都只率部众尾随其后，因他熟悉青鸾山的构造，那瘴壁若非知晓破解之法根本无法突破。而他们只要封住对方的退路，让他们无处可退便是最佳方式。只要他不入青鸾山，对方绝不可能将战争带入山中，而只要他们能够支撑到主力赶来，陈国便再无转圜之机。

但他没想到，陈国国师竟然知晓瘴壁破解之法，他们长驱直入，瘴壁对他们来说有如无物。他不知道为何他们会知道破解之法，也无暇去想。那一瞬间，他只有一个念头，此战他绝不能输！

他将敌军阻于陈安小道，眸中是满满的杀气，斗志甚于以往任何时候。无论是家仇、国恨，亦或是保护自己心爱的女子，都足以让他拼尽全力对战。他要胜利，要为父报仇，平定天下，更要为她守护好这片净土。

因而，一场厮杀就此拉开帷幕。鲜血和死亡很快将陈安小道染得鲜红。

他抬眼时看见一抹熟悉的白衣立于峰顶，可那眸中却是他不熟悉的冷漠。

他忽然间觉得自己做错了，但事已至此，他已经没办法再停下来。

他若有一步退让，死的便是他们自己。而他既然将自己的同袍亲手置于如今这步险境，便得尽自己最大的力量让他们活着离开。

可当他感受到青鸾山的震颤，山石滚滚而落，而无论己方还是敌方均来不及做出反应已经大半被山石掩埋时，他心中略过一阵苍凉的寂然和伤痛。他的兄弟，他亲手培育并引以为傲的一切，在一瞬间全部毁于一旦。

他所以为的强大不过是自欺欺人，在自然面前，他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他挥剑劈开山石直至筋疲力竭时，隐约听见地底传来的一声声怒吼，忽地想起雪卿曾说过的话。她说这里有她必须守护的东西，所以此生绝不会离开青鸾山。他本以为她要守护的不过是自己一直以来生活的土地，就像他一直以来为自己的国家战斗的理由一样。

可他错了。

他忽然明白，眼前这一切并非简单的自然灾难！这里有比战争更为可怕的东西！

可一切都已经晚了。

他气力耗尽，险些被石块掩埋时，是雪卿再次救了他，那一瞬间他以为她会理解他，会相信他并非有意。他张嘴想要同她解释，还未出口，已经听到她冰冷至极的言语：“你以后再也不要来了。青鸾山不欢迎你！“

他此刻才明白，无论他的理由是什么，他都犯了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而她不会再听。他远远站在石屋前看着她修补渐渐出现裂缝的山巅，看见她因为过度使用灵力而变得苍白的脸，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他本以为她是个普通的女子，他能保护她。但最终他谁都没能保护得了。

而她所守护的，远比他以为的更加重要。

他在青鸾山上站了许久，甚至抱着若是她无法和那股力量相抗，那么他便陪她死在这里的念想。但他未能如愿，雪卿比他想象中要强大，他也不知道那一刻是失望多一些还是欣慰多一些。裂缝在一日之后被修补完全，那一声声骇人的嘶吼声再次消失于地底后，他才迈着疲惫的双腿下山。

他知道雪卿现在的情形并不乐观，可他并未留下，因他看到了一白衣男子翩翩落于她身前，有那人在，她绝不会有事。他能感觉到他们才是属于同一个世界的人，而他其实一直都未曾走进过她的世界。

那一战，龙国大获全胜，举国欢庆。君主大肆封赏，复了他将军之职，可他却大病一场，自此缠＊绵于病榻。

一年倏忽而过，转眼又到一年的候鸟南飞之季。即使顾念止不停地告诉自己那候鸟之期已不作数，却还是拖着病体、抱着一丝希冀来到青鸾山。虽然他不知道自己见到她之后还能说什么，可莫名就是想要见见她。

她并不在石屋之内。

他等了她一天，她始终不曾出现。

他能感觉到她依旧在这青鸾山的某一处，守护着这山林。

可她不愿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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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国大军无往而不利，短短两年时间里，就将陈国逼至要灭国的地步。或许也就因为被数次的战争冲昏的头脑，龙国带兵的将领在最后一战放松了警惕。而这一个疏忽，局势顷刻间逆转，龙国那一战一败涂地。

久病在床上的顾念止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无论是胜利也好，失败也罢，他似乎对外界全无挂念，只一心一意地在将军府养他的病。但两年来，他这病情无半点好转不说，还在第二年从青鸾山回到龙国后进一步加重，几乎成了卧床不起。

若非龙国节节败退，被＊逼至绝境，君主无计可施之下来试探他的反应，他仍旧不知龙国竟然在不到半年内，由盛转衰，几乎全无还手之力，被敌人欺到临城，而临城是龙国的最后一道防线。

气怒攻心之下，他的病反倒因此日日好转起来，而他能站起来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穿上盔甲站到了临城的城墙之上。

陈国的军队是他从未见过的骁勇和顽强，而作战方式却是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并非说他们的战术有多么奇特，而是他们的攻击方式十分残忍狠辣，与此前陈国作战方式迥异。但凡有理智的国之君主都不会采取这种方式，这样即使他们赢得胜利，也会导致怨声载道，天怒人怨。

领兵之人一身黑甲，头盔将头和脸遮得严严实实，攻击方式凌厉而迅疾，招式招招不留余地。

顾念止让部下取了武器，骑马出城门与那人对战。但因他病未痊愈，身体虚弱，体力不支之下险些被他所杀。若非他的副将见势不妙，替他当下那致命一击，怕是他要命丧于此。

也就因此，他更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个人，十分不好对付。

可他不明白的是，为何陈国早不将他派出，却在最后险些被灭国之时才让他露面。

他想不通，也无人知晓原因。

顾念止的参战未能改变龙国一败再败的局势，战事胶着了近半年，似乎全无取胜之希望，因而朝堂之内不安气氛愈发明显。几番朝堂论战之下，龙国君主选择了弃城逃亡。

君主和朝臣的考量他并非不清楚，可顾念止却为此感到寒心。陈国被攻至都城时，其君主尚能和满城百姓共存亡，为何他的君主却如此贪生怕死？他们可以逃，那这全城的百姓又该如何？就这么任由敌人铁蹄践踏？

这些人根本不会接受他们的投降，也不会放过这全城的百姓。他们取一城便屠一城的凶残名声早已在外。可他知道自己左右不了君主的决定，只能在君主和朝臣逃亡后，以一己之力集聚全城百姓和守城的将士，誓与遂城共存亡。

守城十日后，他抬眼见到了南飞的候鸟。

他知道这一年的候鸟之期已至，两年了，纵然他始终如约而至，却始终未曾见到她。他本想着她一年不见他，他便等上一年；三年不见他，他便等上三年；十年不见他，他便等上十年……终有一日，他能让她看到自己的决心与坚持。

但他未曾想到，有朝一日，尽管他不愿放弃，现实却逼他放弃。

这次，无论如何他都是回不去了。

尽管他的心无时无刻不在记挂着那青鸾山上的女子，却也知道无论她见不见他，愿不愿意原谅他，他们都再无相伴之可能。

有些东西，错过了便是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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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顾念止葬在了遂城一处与青鸾山遥遥相对的小山坡上。

顾念止不想让雪卿知道自己丧命的消息，我自然不能将他的尸体带回青鸾山上交给她。我想，顾念止既然为国尽忠一生，应该是不愿离开他生活的土地，便自作主张地将他葬在遂城，为他立了一个小小的石碑。石碑上空无一字，并非我不知道要写什么，只是潜意识里我觉得这墓碑该由雪卿来写。

不知，若他泉下有灵，是否会喜欢我这种安排。大抵，是不会反感罢？

他一生不负家国，不负天下，却独独辜负了她。而他隐瞒自己的死讯，却是他给他爱的女子最后一点温柔。

我在顾念止的坟前不知道跪了多久，有人站到我身后。

我没有回头，却也知道来的人是谁。

雨水将我全身淋得湿透，发丝冰凉地贴着我的面颊。膝盖早已发麻有如针刺，我却似乎一点都不觉得疼。

司浩淼叹息一声，半蹲下身将我拥入怀中。而我在他怀里再次嚎啕大哭，哭声被雨声割裂，雨水化作泪水顺着我的脸颊流下。

跟来的小止似乎知道自己的另一个主人已死，飞起落在墓碑之上，微微蜷缩起身体，蹲在那里一动不动。

雨下得越来越大了，世间成了雾蒙蒙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