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两日……五日，六日，七日……十日。一连十日，离开的小止迟迟不归，她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此处是龙国与陈国边界，以小止的速度到达龙国找到顾念止不会超过三日，可……小止虽是凡鸟，却和洛雪卿朝夕相处，沾染了不少仙力。也就因此，寻常人伤不了它，也很难抓到它。若它不归，便只能说明顾念止出事了。

她给自己找了无数个借口以消减自己的惶恐不安，却毫无用处。

第十八日，在她险些罔顾职责出山时，小止终于出现在她视线中，带回了她久久等候的消息，只八个字：“一切安好，无需挂怀。”

即使寥寥数字却让她不安的心瞬间归了位，也就是那个时候，她才忽地觉察自己对顾念止的感情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般简单。

怕他出事，怕再也见不到他……这些时日里困扰自己的情绪似乎忽然间有了一个明确的解答。——这不就是师父所说的男女之情么？

虽然这种情绪陌生而复杂，可她却并不排斥，甚至还抱着隐隐的期待。

她向来不是一个遇事逃避之人，既然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便想让他知道。

她想要亲口告诉他。

但雪卿在讲述这段过往时，面上并无半分欣喜。她说，若她能够预知来年的候鸟之期会经历什么，她宁愿那一天永远不要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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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年候鸟南飞之期，红枫漫山遍野、秋花烂漫之时，青鸾山却被血腥覆盖。

那血染红了曾经苍翠遍野的青鸾山，打破了青鸾山两百多年的安宁静谧。

而将死亡与战争带到青鸾峰的人正是她心心念念的少年将军——顾念止。

青鸾山的瘴壁，若不知晓破解之法，根本无人能够进入，而无论陈国还是龙国，知晓破解之法的人唯有顾念止一人。她当日亲口告诉他，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亲手将死亡带入了这青鸾山。

她不明白，为何他明知道她最厌恶什么，还依旧这么做，毁了她对他的期许，也毁了他们曾拥有的一切。

山下的陈安小道上，顾念止率领的军队与陈＊军败兵展开一场生死搏杀。

双方都杀红了眼，谁也没有留意到比身前敌人更为可怕万分的东西正在迫近。

顾念止挥剑迅疾猛烈，招招不留余地，如同凶狠的鹰隼将猎物尽数斩杀。那些血渍喷到他衣服上，喷到他英挺的面颊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如同午夜修罗。而他神情中带着冰冷肃杀，那是她远不熟悉的陌生。

她站在山顶上，秋风扬起她白色丝衣的裙摆。她忽然觉得可笑，可笑她特意换上这衣服，想要让他第一眼就看到，给他一个惊喜。

却不料，他却给了她平生最大一个“惊喜”。

她冷眼看着山下的厮杀，像是在旁观着一出与己无关的闹剧。秋风瑟瑟，她的身体在寒风中微微发抖，可心却比身体更冷，冷到几乎要结冰。

洛雪卿虽未亲眼见过战争，却听师父描述过战争的残忍。师父说，世上没有什么东西会比战争更为残酷。流血漂橹，残肢遍地，好好的一个繁华人世会在转眼便成为修罗场。所以师父讨厌战争。如今，她亲眼见到战争，亦是反感到几欲作呕。

但青鸾山见不得血腥和死亡却并非仅仅为此。

师父虽然告诉过她这山中封印着什么，她却未曾亲眼见过它，也就因此忽略了它的可怕程度。直到那一日，当鲜血将陈安小道染成鲜红，当青鸾山开始剧烈摇晃，沙石泥块从山顶滚落将余下的官兵全部掩埋，惨叫声和呼救声四起的时候，她在那一声声低沉却压抑的怒吼声中彻底清醒过来。

她终于知道自己一念之差造成了多么严重的后果。

一场战役，数千人的死亡与血腥，让封印松动，沉睡万年的魔王渐趋苏醒。而他苏醒的瞬间，上万人死于他的蠢蠢欲动。

她救下了因突如其来的沙石滚滚、措手不及险些被掩埋的顾念止，带他远离危险。

——她终究无法眼睁睁看他死在眼前。

然而，在他欣喜得还来不及说出话时，她却一字一句、冷冰冰地对他道：“你以后再也不要来了。青鸾山不欢迎你！”

那神情是顾念止从未见过的冰冷，他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还未及出口便见她一袭白衣翩然远去。

而远方，沙石滚滚，震耳欲聋的雷声愈来愈近。

她从未像此刻这般害怕过，若上古魔君出世，她万死难辞其咎。

她几乎拼尽自己所拥有的全部仙力，悬浮于半空之中，独自一人与那满山乱滚的石块、倾颓的树木、滚滚的泥沙对抗。那山底沉重而压抑的怒吼依旧阵阵传来，一阵紧似一阵，让人不寒而栗。在那时，顾念止才忽然间明白了什么，脸色变得煞白，握剑的手骨节因为过于用力而青筋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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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那日我尽全力修补封印，重新将蠢蠢欲动的炽邪封于地底。但那封印终究有所松动，终有一日会被炽邪所破。我不知道那一天还有多远，我能做的不过是尽力延缓这期限，让这场劫难来得晚些，再晚些。”她眉眼间有自责，有苦涩，“如许，你知道吗？若再出任何纰漏，我便成了万劫不复的罪人。”

我终于能理解洛雪卿如此回避顾念止的原因。她并非一个喜欢逃避的人，这么做也实在是情非得已。她存在的最大意义便是守护这座青鸾山，可她爱的人却险些毁了这一切，造成难以挽回的灾难。

若上古魔君重现世间，该是怎样的一场人间浩劫。

她虽然对顾念止有情，可终究对他所作所为难以释怀，也害怕他会是再次的未知之数，会毁了她和之前所有守护者守护的一切。

可即使如此，她却依旧不忍将他赶离。

或许是因为她知道顾念止并非无情之人，并非会为了胜利不惜任何代价、不顾她的感受，尽管她不知道他将战争带到此地的原因；

或许，她猜到他所为乃是无心之失，有着不得已的苦衷，而他并不知晓山里封印着一个怎样的怪物，不知晓她的职责和使命为何；

又或许，仅仅是因为她还想见到他，她记得他曾对她许下的那个诺言，若天下平定，他便会来陪她。

“雪卿，你虽负有守护之责，但这责任却不该由你一人承担。”我握紧她的双手，努力想要给她一些支撑，“你一个凡人，纵然拥有天生仙力，心智成熟，却也有思虑不周、力所不逮之时。”

“不，这非我思虑不周，而是我明知如此，却任由它发生……”

“这并非你一人的过错。”我打断她，“你是凡人，并非仙人，又怎能事事都做的周全，不出任何纰漏？依我看，若天界真的那般在乎炽邪之事，又怎会将这么大的重责交予你一人之手？怎会在那日炽邪暴＊动之时不派人来协助于你？我看，这天界之人简直自私得紧，让你一人忍受百年孤寂，时时担惊受怕，他们却乐得清闲自在，整日闲云野鹤。你做的再好，他们也不会褒奖你的辛劳，若出了纰漏就拿你下手，真是过分！”

我的愤愤不平之语让雪卿有些讶异地瞪大眼，随后却露出一抹苦笑来：“守护青鸾山本就是上古传下来的职责，我的先辈们都不曾抱怨什么，我更没什么可抱怨的了。我知你是为我抱不平，可天界之人并非我们想象那般清闲自在，也并非对炽邪不闻不问。

“那日，封印松动，炽邪蠢蠢欲动被我强力压下，却也灵力大损。若非沧华上仙出现，替我补全灵力，怕周围的妖魔之属会趁机突破瘴壁进入青鸾山内。而他问清缘由后更未对我加以苛责，反倒安慰我不必过于自责。”

沧华？那幅画像让我对他有了个模糊的印象，但他于我依旧是个谜。

不知过往前，我对此人好奇心颇甚，但知晓后，我对此人又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既感激他，却又有些耿耿于怀。若非为了知晓我与他有何渊源，我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般不知何去何从的境地。但我也不得不承认，他算得上是一个十分有情有义的仙人。

按说，我这样犯了天规被贬凡世之仙，寻常仙人避开怕是唯恐不及，他却还非要同我扯上干系。而燮涯是魔族之人，他亦是不知避嫌，在明知仙魔势不两立的情况下，依旧和他过往甚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这应是剔除仙根的大罪罢？难道就因为他有天帝这个父亲，才能如此罔顾天条？啧啧……

我思维正在天马行空时，一眼瞥见雪卿有些困惑的神色，忙暂时将沧华抛到脑后，咳了一声将思维扯回来，“也就是你性子好，才会认为这是自己该承担的职责。若是换了我，我才不管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呢，简直是吃力不讨好。”

她淡淡摇头，“师父常说，世上有很多人，是被上天选中，生来都有自己无可推卸的责任。有人成为大夫，悬壶济世；有人成为夫子，育国之栋梁；有人守家园安宁，有人护一方太平……即使再逃避，也终究还是要走回这条路。而我所能做的，不过是守好这一方土地，不让先辈的努力毁于我手罢了。”

我微微有些失神，无可推卸的职责，即使再逃避，也终究还是要走回这条路……那我呢？又是否是她所说的这些人中的一个？

我看向雪卿，而她目光遥遥落在青鸾山的北方，我知道那是龙国的方向。

我猛然摇头，将自己一瞬间的失神抛到脑后，无论我是否被上天选中，又是否有自己无法推卸的职责，那也是日后该想的事情。而如今，眼前便有一件我不得不做的事情，那便是替雪卿跑一趟龙国，问明顾念止此次为何失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