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弓手悠然地看了手中断成两半的长弓，并没有多说什么。将长弓的残骸抛下，她步若红枫飘落，翩然向前走去。即便是手无寸铁，她依旧没有放弃心中长存的执念。

染上血泪的箭矢化作标枪，向着四周随意的投掷而去——赤红如枫之焰摇曳着，吞没着周围的一切。

得悉了她记忆的我，已经知道，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放下手中的弓。上一次，她为了一个心爱的男子，将唾手可得……不，请容我修正，她是将已经得到的，常人会为止痴迷一世的荣耀放弃。

——只为了完成那年枫树之下，伴随着悲切起舞的红枫而许下的誓言。惟愿见到心爱的人为自己掀起那洁白的纱巾，将誓言的戒指戴在自己握惯长弓的左手无名指上。

此般往事，她一直未曾忘怀。

“……”我注视着女子凄然而美丽如红枫起舞的身姿消失在通往船舱内部的路上，久久难以忘怀。

“太过于美好的事物，被击碎之后，受到的伤痛会太过于沉重吗？”我呢喃着。

轰——

炙热的火焰已经化作了枫叶的炽红，自船身的侧窗激射而出，缓缓向着甲板延烧而去。飘落的火星如同枫叶一般，为了曾经的回忆而悄然落下。

这凄然如深秋的一切，仿佛在诉说着——心爱的人啊，你究竟在何方？

远处，船首的激战，被这如同生命之绝唱的枫火的凄美阻断。每一颗飘落的火焰枫叶都在倾诉着女子无尽的爱意……

“……”

枪声暂绝，交战双方正痴痴地注视着这穷尽一生都可能无法见到的奇景。而我知道，这一切，只是那个名为“养枫儿”的，渴望得到如同誓言中的爱的女子——死去后的残骸对现实的控诉。

“别搞得那么凄美啊！”我大骂一声，向着甲板跳下，着落在甲板之上的我感受着看似美丽无害，实则危险至极的枫火，向着船舱内部走去，“那种垃圾一样的现实！别被对它的执念逼到绝路啊！！只是继承了‘养枫儿记忆’的混蛋！！！”

向着火焰爆发的中心，我疯狂的冲着，吼着。

想要拦下那个同样被现实击垮的女子，想要吼醒那个依旧沉迷在无尽美好中的，依旧情窦初开的少女。

任由枫火落下，将甲板染成枫红一片的。任由枫火蔓延，将桅杆点缀成挺拔而立的枫树。任由北风吹啸，将少女一切的祈祷连同她的执念一齐吹散。

这“茂密”的“枫树”，是她生前最美好的记忆，即便是死也无法放下。

那么……

“只能让我帮你‘解脱’了。”我抱头冲进赤红的火焰中，来到火焰还未形成的中心。猛地在地下滚了滚，将身上的“枫红”压灭。

这里是船舱中部，一个宽大的房间。即便是在火焰的灼烧下被熏黑的家具，也尚能展示出其原本的典雅高贵。

两层的船窗被击碎，舱门也敞开着，让空气得以灌入进来。或许，这便是这一间房间里的氧气还未被烧灼完毕的原因之一吧？但更主要的原因，或许是那身姿凄然如红枫的女子，不愿这一世美好记忆被烧灼一空吧？

房间里，还有另外两个人的身影，以及一个大大的铁笼。一位老者，哀叹着，注视着女子，满脸悲怆。一名男子，神情漠然，凝望着面前那熟悉的面容，默不作声。一名妇人，被困锁于牢笼中，双目混浊无光，唯有向老者与男子长啸。

“……”

这凄然重逢的场景，受到我的乱入而发生了些许的变化。

“司介？”男子便是乔业，此时见我冲破火焰进来，震惊了一瞬，随即淡然道，“是来做客的吗？但很抱歉，有些家事需要处理。”

老者看了我一眼，皱了皱眉，望了养枫儿一眼，叹道：“你就是上一阵子传得沸沸扬扬的‘司介’吗？你好。”

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老先生，你好。还有，乔业，你的家事，貌似不怎么顺利啊？”

乔业：“……”

我并没有过多理会这个依旧傲然挺立而出，与亡妻对峙的男子，望向了其身后被挡住的老者。

“老先生，你是……？”

“我叫‘乔贤林’。”老者平静地说道，“是乔业的父亲。后面的，是我爱人……的亡骸……”

“……”我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能够理解他的心情，随即看向正痴迷在美好幻境的养枫儿，“你们的关系，我大概也了解了……”

乔贤林沉默了一阵，长叹道：“家丑……让你见笑了。”

我耸了耸肩，向着养枫儿走过去。

“司介！”乔贤林急忙叫住我，“我的儿媳妇可不是那么好相处的！”

“……”我怔了怔，微微一笑，表示并不在意。

乔业注视着我，对我下一步动作十分好奇。

而我则走到养枫儿面前，注视着她那被赤红的血泪浸染得如恶鬼一般的容颜。

“其实，我该收回以前对你的评价了……”我长叹一声。

养枫儿：“……”

她并没有回答我，像是依旧沉寂在那被枫叶染红的两个秋天。

一则为“许誓”，而则为“婚成”。两度深秋，悲切秋意都被那喜悦冲散——

“这么贤惠美丽的妻子……跟了你，真是浪费了。”我以极度不屑的目光瞥了乔业一眼，而乔业则是满不在乎的笑了笑。

乔贤林见自己儿子这般模样，只得在一旁长叹。

“业……”养枫儿笑靥如花，“还记得你当初许下的诺言吗？”

“从没忘记过。”乔业坦然道。

我惊讶于其“坦然”，而乔贤林则是无力地哀叹。

养枫儿则是轻笑着：“是吗？真是太好了！”

“是啊。”乔业点了点头，“妻子对于我来讲，只不过是一个物品，随时可以更换。就算你再受我父母的喜爱，也永远只是一个一次性消耗用品。”

赤红的枫火幽幽落下，但却从未波及着房间中心。

如果乔业是受到外部诱惑而变心，或许只能说其不过如此。但，如果他发自内心就没有正视养枫儿的话……

“真是迟钝啊……”我看了养枫儿一眼，“就像我以前一样。”

“我向你的求婚，可以给予给任何人。”乔业淡然道，“我乔业，生来就无愧于天下人。女人只不过是衣裳，破了便可以换。”

“够了！逆子！！”乔贤林怒喝道，“我到底是糟了什么罪才有了你这个儿子啊！！！”

“爸……”乔林向着自己的父亲望去，“我的愿望，就是要成为让全世界都为我骄傲的男人……而不是那个所谓的含着金钥匙的‘乔贤林的儿子’。”

乔贤林：“……”

“养枫儿……”乔业将目光收回，落在养枫儿身上，神色复杂，“为什么……你偏偏要这么优秀……”

“……”

“优秀到，全世界都在谴责我毁灭了一个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