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玥玥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名头，竟然如此响亮。

“她是九华夫人？”

“九华夫人是谁啊？”

“大家都很奇怪，是不是？”韩景良转头，目光扫过一张张好奇的脸庞：“也是，在这个成王寇的世界里，有谁还记得一个已灭亡的国家呢？”

“灭亡？”

“这个女人，曾经是大德皇帝的宠妃，她的父亲，因为她的缘故，一夜之间连升三品，从小小侍郎，到一国宰相，可那又如何？仍然逃不过败亡的命运。”

龚玥玥定定地看着他，双手不由抓紧了裙衫——那个男人，那个此刻当着所有人的面，鲜血淋漓揭开她旧时伤疤的人，真地是她曾经爱过的男人吗？

他曾经说，会倾尽所有的力量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他曾经说，琼儿，相信她，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在你身边。

难道那些甜言蜜语，都是假的吗？

他眼里的光，是那样地冷，冷得让她发抖。

“赵长垣，这样的一个女人，你还是愿意娶吗？”

“我愿意。”赵长垣响亮的声音直上云霄：“韩景良，你知道什么样的爱，才是真爱吗？”

“我不知道！”韩景良也提高声音：“也许这个女人会给你带来厄运，甚至毁掉你的一切，你也愿意吗？”

“我愿意。”赵长垣没有丝毫迟疑：“韩景良听清楚了，今日，我就要和龚玥玥，在这神庙之中，许下同生共死的誓言，从今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在她的身边！”

天地之间，一片沉寂。

“那么你呢？”韩景良又转头看向龚玥玥：“龚玥玥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心思？你是不是，也不后悔？”

龚玥玥久久地沉默着，看着那个年轻的男子。

“朵儿。”赵长垣靠近她，碰碰她的胳膊。

“我想，我想跟他，有个了断。”

“了断？”

“嗯——毕竟，我和他之间，确实有一段纠葛。”

“那你打算如何了断？”

“你能不能，请他上台来，我当着你的面，把那些事说清楚，行不行？”

“这样也好。”赵长垣点头：“断了他所有的念头，省得他以后再来纠缠。”

赵长垣说完，大声喊道：“韩景良，你可敢近前来？”

“有何不可。”韩景良说完，一甩衣袖，大踏步朝庙门前走来，拾级上阶，直到她的面前。

似乎，当日一别，已经两个月时光过去，此时看他，眉宇之间却添了几分萧索，让她心中不禁丝丝抽痛。

“阿辰，我们之间……”

“我只问你一句话。”阿辰看着她，突兀一笑，那笑意竟是她从前没有见过的。

“？”

“倘若我今日死了，你可会后悔？”

“什么？”

龚玥玥话音未落，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无数的铁骑从四面八方涌来，片刻便将整个神庙围得水泄不通。

这，这是怎么回事？

她不禁转头看向赵长垣，却见他也是一脸莫明其妙。

黑夷兵一排持盾，一排持弓，将韩景良围在当中，雪亮箭尖齐刷刷全都指向他。

“不要！”

龚玥玥不禁高喊了声，想朝他扑过去，却被赵长垣一把拉回去：“你要做什么？”

“不可以，他们不可以！”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赵长垣一脸冷然：“你先安静！”

“什么？”赵长垣和龚玥玥齐齐吃了一惊，不由转头看向阿辰。

他却形容依旧，不置可否。

“阿辰。”龚玥玥的嗓音有些发抖：“你，你真地那样做了？”

“所谓兵不厌诈，当此乱世，纵然是我作为，那也说明不了什么，不过各为其主而已。”

赵长垣双眸微微一冷，随即却很快平静下来：“韩景辰，如此说来，你来黑夷，并不是为了琼儿？”

他看着韩景良那深黝双眸，忽然浑身一震：“不好！大哥，快调头去淳阳王帐！”

淳阳王帐？

赵天也是一愣，不过却没有半点慌乱，反而拔高嗓音道：“王弟，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你不用着急，反正他人在这儿，哪都去不了，咱们先解决了他，然后再回淳阳，也是一样。”

赵长垣双眸微微一沉，斜瞥龚玥玥一眼。

龚玥玥两手垂在身侧，紧紧地抓着裙摆，对于眼前的风云莫测，也完全出乎意料。

更让她弄不明白的事，在这危机重重的时刻，最应该紧张的人，反而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仍然站在那里。

明明，只隔着几步远，龚玥玥却觉得有如天渊，她突然弄不清楚，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思考什么。

她不愿往坏处想，因为那是她曾经爱过的人，她宁愿选择相信。

阿辰转过头，目光越过众人，直直看进她的眼底，黝黑双瞳散发出一种神奇的魔力，吸引她向他走过去，而这一次，赵长垣竟然没有阻拦。

她终于走到他面前，翘首看着他，嗓音有些沙哑：“阿辰。”

“好些日子不见。”阿辰眸光温润，全然没有适才的疏离与萧杀，他抬起手来，轻轻地摩娑着龚玥玥的脸颊：“你还好吗？”

“我很好……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为什么？”

“如果我说……”他刚刚吐出四个字，一支箭忽然流星赶月般袭来，直直射进他的后背。

“……是因为……你在。”他艰难地吐出后面五个字，竟面带笑容地朝地上倒去。

“不！”龚玥玥发出声尖叫，猛地扑向他，想把他扶起来，掌心中一片湿腻，是他的血渍，染红她的掌心。

“阿辰！阿辰！”龚玥玥疯狂地大叫起来，清冷的理智终于崩溃。

“琼儿！”赵长垣冲过来，想将她拉开，却听得她一声大吼：“滚开！”

赵长垣怔住，伸出的手凝在空中，再未探进。

“我以为。”龚玥玥紧紧地抱着阿辰，任由泪水浸出眼帘：“我以为即使没有我，你也会继续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和……别的女人，我纵然恼你恨你，但却从来没有想过要你死，你知道吗？”

阿辰伏在她怀中，寂寂无声，就像睡过去了。

嗖——

又是一支箭飞来，直取龚玥玥的咽喉，蓦然“当”地一声，却是赵长垣挥打落。

“大哥你这是做什么？难道要逼我出手与你敌对吗？”

“这个女人留着，迟早是祸害，倒不如让大哥替你除了她，省得日后生事！”

“这和你不相干！”赵长垣眼前咄咄地冒着火光：“大哥，什么时候轮得着你来管我的事了？”

“好，我不管你的事，但这个人，我要带走，就算他死了，我也要将他的尸首绑在广场上，让所有人看看，敢侵犯我黑夷，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不，不许你们带走他！”龚玥玥紧紧地护着阿辰，不许任何人靠近他。

赵长垣的眉头紧紧皱起，他当然不会在乎阿辰，可却必须顾忌龚玥玥的感受，但要他为了自己的情敌而和亲兄长翻脸，这无论如何是不可能的。

所以，面临如此危境，龚玥玥也不能向他求助，只是从头上拔下发簪，抵住自己的喉咙口，眼里闪烁着倔强的光芒：“谁再靠近一步，我就杀了我自己，和韩景良共赴黄泉！”

“大哥！”赵长垣踏前两步：“命令你的人，立即退出罗宣城！”

“三弟！”赵天的声音立即提高了八度：“你这么如此愚蠢？倘若今日你将他放走，他朝此人必会成为我黑夷的心腹大患？你知道吗，在东元朝内，能够统御百万之师的人不足五人，而此人的才华在五人中更是佼佼者，你何必如此固执？”

赵长垣闭闭眼：“大哥所说的每句话，我都很明白，可是我依然决定这样做。”

“好吧。”赵天的语气稍稍和缓：“但，今日之事，乃大王亲自决定，倘若我此时罢兵，只怕在大王面前，不好交代吧？”

“大王驾前，我自会去领罪，只求兄长带兵离去。”

“好吧。”赵天终于点头，抬手一挥：“撒！”

只是转瞬间，所有的黑夷骑兵掉头而去，很快走得干干净净。

“朵儿。”赵长垣这才走到龚玥玥面前，半蹲下身子，深深地看着她：“他们都走了，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吧？我们，可以继续婚礼了吗？”

婚礼？

龚玥玥看看自己一身鲜艳的喜服，再看看躺在怀中昏迷不醒的阿辰，神情迷茫。

“我会让人好好地照顾他，你放心吧。”

“不。”龚玥玥下意识地摇头，反而更加用力地抱紧阿辰：“我要自己照顾他。”

“你什么意思？”阿辰的脸色立即变得难看起来：“是不相信我？”

“我，我不相信这里的任何人。”说完，她挣扎着站起来，竟想用自己瘦弱的身体负起阿辰，将韩景良背走。

赵长垣定定地看着她，没有帮助，也没有阻拦，就那样看着自己的新娘，背着自己的情敌，艰难地朝石阶下走去。

长街两旁，无数的人翘首相望，他们本来，是想观看一场热闹的婚礼，孰料看到的，却是这般啼笑皆非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