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原优脸上很罕见闪过怀旧神色。

他记得，当初有个生日当天哭成泪人的女孩，因为父母在外地，她失去了唯二能为她庆生的人。

正巧那天藤原优发工资，就随手买了个促销布偶熊，送给了女孩。

她泪与笑混合在一起的狼狈模样，藤原优至今还记得。

当时还在想，一个布偶熊而已，有必要这么高兴吗？

难道是因为生日？

不清楚。

藤原优的生日，从小到大从没人给他庆生。

父母十几岁离婚了，各自组成新的家庭，他跟着祖父祖母生活。

仔细想想也知道，如果父母真的喜欢他，有必要把他丢给两个记忆下降的老人吗？

所以，藤原优那时就明白了，他不仅是灵魂孤单一人，肉体同样没有牵挂。

仅此而已。

“优君~快点！愣着干什么呢！阳台好冷的说！”

客厅阳台传来的声音，打断藤原优的思绪。

他晃了晃头，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怎么想到以前的事了，那些有什么值得回忆的，净是一些烂账。

“我马上就来。你的衣服，是床头储物柜上这一堆吧！”

“对！不要乱翻我其他东西哦！”

“知道了。”

藤原优回了一句。走到床头，抱起潮乎乎的衣物，薰衣草洗衣水味道，扑鼻而来。

他正准备走出房间，余光突然瞥到少女床上布偶熊的背面。

「一个臭烘烘的家伙，来到了家里，不知道爸爸妈妈为什么让他住在这，还自作聪明的送给我布偶熊。讨厌！讨厌！从今天开始，这就是我的笔记本了！让你这家伙的布偶熊变得脏乎乎的！哼！」

「感觉心头压了座山，喘不上气——国中一年级，春川音雨留。」

停顿脚步。

藤原优心头一跳，不知道身体哪出发的命令，他把潮湿的衣物放在床上，弯下腰，两手去抓破旧的布偶熊。

入手，触感非常粗糙，缝缝补补针线头，让布偶熊表面凹凸不平。

布偶熊背后还有不少密密麻麻的黑色小字。

「充满灾难的一天。我不明白，大家不都是喜欢正义吗？为什么正义来的时候，却纷纷露出野兽一样狰狞的面孔呢？——国中一年级，春川音雨留。」

「有女生说讨厌我……好伤心，我明明只是告诉她，记得每天写作业——国中一年级，春川音雨留。」

「气氛不对劲！今天到班上，没有一个人用目光看我，全部都是斜视，我做错了什么？……」

「湿淋淋的回家了，衣服黏糊糊地贴在身上，不知道为什么，想哭……」

「世界是灰色的……」

「读了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直子好洒脱，羡慕……」

「今天老师抽骂了我一顿，还叫了家长，爸爸妈妈低声下气道歉……我……」

「川端老师的《雪国》好好看！叶子离去的方式也好浪漫，驹子应该会很开心吧……」

「我买的书被老师没收了。」

「好无聊……」

「体育课的时候鞋带突然开了，摔了一跤，导致好多人跟着我摔倒，我记得明明系好了。我……是不是个麻烦精……」

「湛蓝的天空好美，潮湿的土地也是喜欢的味道，有时我在想，人和自然万物……到底是什么联系呢？」

「看了堀辰雄的《起风了》。嗯！总有疾风起，人生不言弃！顺带提一句，这句话堀辰雄老师是引用，原着我还没读过。」

「风停了。」

「我的人生是不是……」

“优君，快冻死我啦！你在哪？！”

客厅传来春川音雨急不可耐的声音，似乎下一秒就会冲进来，看看藤原优到底在做什么，然后带走他。

下面还有黑色小字，但是来不及看了。

藤原优收回目光，抱起床上的衣服，准备朝外面走去。

走到一半，突然想到了什么，扭过身，把床上的被子盖上布偶熊，然后匆匆走了出去。

晚上十一点。

藤原优和春川音雨晾晒好衣服，整个客厅，充满薰衣草香。

“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等等，优君陪这孩子折腾到这么晚，吃晚饭了吗？”

“呃，饭还没吃。不过，二楼有……”

“那就留下吧。”春川阿姨语气不容抗拒，“吃完饭再走，我们好久没和优君一起吃饭了。”

“……好吧。”藤原优无奈点头。

春川阿姨满意的笑了，随后看向准备偷摸溜进房间的女儿：

“音雨，你回卧室做什么？”

“哈哈，那什么，明天不是周一嘛，我要赶紧复习一下，免得跟不上……”

“你的努力，我和你爸都看在眼里，没事的。你麻烦优君到这么晚，现在还不赶紧谢谢人家！”

“是~我知道了~”

“这个，阿姨，不用音雨……”

“不，优君！请务必接受！”春川阿姨露出郑重的目光。

“……”

藤原优突然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只好走到餐桌旁，拉出椅子，正襟危坐。

春川音雨接受“母上大人”敕令，走进厨房，倒了两杯温水，其中一杯递给他，自己在对面坐下，手背抵着下巴，呆呆地看着他。

藤原优喝了口水，润润嗓子。

随后掏出手机，翻看最近时讯。

春川夫妇在厨房做饭，没一会儿功夫，咕噜咕噜的煮饭声，还有让人食欲大开的菜香，游荡在点着橙黄暖灯的客厅。

不行！受不了了！

藤原优收起手机，抬起头，望向仍一直盯着他的少女。

十五分钟了，他如坐针毡。

“优君，需要我做什么吗？”春川音雨笑道。

她眉头微蹙，嘴角15°上扬，面颊很想配合笑容，但是碍于主体心情，只好抽搐几下了事。

这副表情，藤原优丝毫不怀疑，如果自己真的要求少女做某些事，对方绝对会记下这个仇，找机会报复。

“不需要。”

“那可不行，优君是我们家的客人，妈妈让我在这招待你，如果只是干坐着，一会儿会埋怨我的。”

春川音雨声音，和眼神都在阴阳怪气。

藤原优嘴角抽搐了下，脑袋有些疼。

“好好说话。”

“不行呢~我坐了快二十分钟了，屁股都麻了。优君快说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好活动一下，舒展舒展筋骨，不然就老化喽~”

春川音雨说话特意拉长尾音。

以前，藤原优每次做了让她不高兴的事，她都会用这样的方式抗议。

现在也是。

五年过去，她身上有些东西改变了，有些东西却还是如往常一样。

虽然无厘头，但藤原优突然想到，让别人记住“改变”，是否是存在过的一种证明？

“找事情做……我辅导你写作业吧。”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