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镶武县。

“着火了……”一声尖锐的喊叫声划破了深夜的寂静，睡梦里的人被惊醒了，从温暖的被窝里抬起头来，往窗户外一看，却看到了一片火光。

“快救火！着火了！”

“都起来，爹，娘，着火了，快起来……”

“狗蛋，别哭，爹这就过来了，别怕！”

一时之间，伴随着铜盆被敲响的警示音里，百姓们纷纷从被窝里爬了起来，也顾不得那刺骨的寒冷，随便披了一件外衣就往门外跑。

也有些舍不得银子的穷苦人家，夫妇俩惊醒后，第一时间就跑到藏银子的地方把辛辛苦苦存下的银子塞到了怀里，抱起稍微值钱的衣裳被褥再往屋子外跑。

至于行动不便的老人孩子也都被家里人搀扶着，侥幸逃过一劫，可还来不及庆幸，看着着火的屋子立刻就哭嚎起来。

漫天的火光照亮了天际，有人蹭蹭爬到了院子里的树上往外面眺望，嗬，呈现井字形布局的镶武县城，四条主街都冒起了红光，粗略一看至少有二三十处宅子都着火了。

“小姐，你醒了？”何暖快速的从外间走了进来，点燃了蜡烛便看到湛非鱼已经穿好了衣裳。

过了子时才上床休息的湛非鱼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听到外面的嘈杂声就被吵醒了。

湛非鱼从梳妆台上抽出一根缎带把头发绑了个最方便的马尾辫，“怎么回事？”

“有人纵火。”何暖进屋之前已经飞上屋顶看了看，丘府的宅子不小，前后左右都没有毗邻的宅子，所以这火势没蔓延到丘府。

但距离丘府不远处的几所房子都烧着了，好在火势不大，而且外面都是积雪，相对而言要灭火也容易。

眉头不由一皱，湛非鱼大步往门口走了过去，寒气扑面而来，而站在廊庑下，更能听见远处的喊叫声，暗黑一片的天际都被火光照亮了，整个镶武县都似乎陷入到了火海里。

何生和马夫安静的站在不远处，防止有人要趁火打劫或者趁火杀人。

“救命那，老先生救命那……”

此刻，丘府大门外，有哭喊声响了起来，伴随而来的是砰砰的拍门声。

守门的两个小厮这会也是睡意全无，但在丘府待的年数久了，自然知晓大家族的规矩，不管门外的人如何呼喊求救，俩小厮都不敢冒然开门。

一人依旧守在门口，另一人急匆匆的往里面走，向管家回禀去了。

等湛非鱼走到前院这边时，丘宗羲已经去了门口。

暗处，一道身影走到了湛非鱼身侧，低声道：“不远处有三家的房子烧毁的严重，家里有老人孩子都在屋子里，火势太大，他们来丘府求助。”

一边往外面走，湛非鱼一边开口问道：“有什么线索吗？”

除了明面上的何生三人外，暗处还有一队人在保护湛非鱼，尤其是镶武县的局面变得紧绷危险后，殷无衍又调了人过来。

一共十二人分为三组，每个四个时辰轮班一次。

发现失火之后，暗处的人立刻传了信号出去，一盏茶不到的时间，休息的两队人一队赶过来支援，另一队的四人则去调查情况。

“火势都是从柴火房里烧起来的，暗中有人射了火箭又点燃了内室。”暗处的手下把第一时间收到的情报消息都告知了湛非鱼。

镶武县冬日寒冷，从十一月中旬开始就是滴水成冰的气候，得到来年三月结束才会暖和起来，冬日积雪打柴不方便，所以家家户户都会修个柴房，里面堆满了过冬要烧的柴火。

而且这些柴火都被晒的很干，不但一点就燃，而且燃烧后火势会瞬间大起来，能立刻吞噬相邻的屋子。

再加上暗中又有人把在桐油里浸泡的布料包裹在箭头上，点燃之后射到卧房里，火炕上被褥，放在炕梢的衣裳，还有放一边的柜子，同样也都是一点就燃的都东西，所以火势才会烧的这么快这么大。

估计不是冲着自己来的，湛非鱼明白即便自己师从内阁大学士，可毕竟是文官，潜伏在镶武县的各方势力在意的是兵权，所以即便有人要动手，冲着也是杨家。

没有利益冲突，那么就不会有人冒着得罪顾学士的危险对湛非鱼下手，更何况她手中还有禁龙卫的令牌，除非是不死不休的血海深仇，一般人绝对不敢对湛非鱼下杀手。

“杨叔下午离开时是不是说杨旭明日才回来？”湛非鱼询问了一声，见何暖点了点头，心下明白，也不是冲着杨旭来的。

若是要杀杨旭，那肯定会在半路上设伏截杀。

“小姐，会不会是调虎离山之计，杨老将军如今一个人在石头村。”何暖神色里染上了担忧。

镶武县到处都失火了，哭喊声响成一片，杨将军必定会调动镶武县的杨家旧部帮忙救火救人。

若是这个时候暗中的敌人赶到了石头村，杨老将军即便宝刀未老，可双拳难敌四手，说不定会有危险。

“不会，这些只会杀人放火的宵小之辈，想要对杨老将军动手，他们还不够资格。”湛非鱼声音压的很低，她没说的是当年杨家之所以出事，就是因为功高盖主，圣上都忌惮杨家手中的兵权。

第315章 暗夜火光

杨家虽然蛰伏了八九年，势力比起当年肯定缩减了许多，但俗话说的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杨家如今依旧是陇右道的霸主，暗处至少能调动数万兵力，即便是镇边侯府倾巢而出，也只有落败的份。

何暖也听明白了，她敬佩杨老将军，自然不希望他出事，至于到底是什么人放的火，何暖猜不出来，她也不在意，目前首要的是小姐的安全。

脚步站定，湛非鱼远远的看着丘府大门口跪倒在低的七八个人，有两个头发苍白的老妇人，还有是四个半大的孩子，余下则是三个年轻的小媳妇。

一群人这会正哭诉着，想让丘府的家丁护院过去帮忙救人。

“老夫知道了，你们快起来。”丘宗羲同样也只穿了一件外衣，好在是一件狐裘，不会被冻到。

不需要几人哭求，丘宗羲让管家召集所有的家丁护院，在众人哭诉声和感激声里，一行人快速的向着火势旺盛的几处宅子跑了过去。

丘府的人刚离开，院子里又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却是丘瑾瑜带着六七人跑了过来，想来也是知道外面出事了，打算带着人过去帮忙。

“湛姑娘，你？”丘瑾瑜虽说也只是十四岁的少年郎，可他个头比成年男子矮不了多少，再加上是文武兼修，虽不像武夫那般魁梧壮硕，但比寻常读书人要结实很多，去帮忙也不会添乱。

“丘公子多加小心。”湛非鱼往旁边让了让，不挡着路好让丘瑾瑜一行人通过。

“此刻天寒，湛姑娘先回院子里。”丘瑾瑜关切的说了一句，估计是急着去救人，话音落下就大步往门外跑了过去，六个手下也立刻跟了上去。

湛非鱼并没打算过去帮忙，即便她可以肯定这场大火不是冲着自己来的，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不离开丘府，便能狠得下心来不管不问。

可如果真的去了火场，听到火场里的哭嚎求救声，湛非鱼只怕还是会让何生他们去救人。

“小姐，不如我们先回屋。”小心翼翼的开口，何暖有些担忧。

外人以为小姐心狠，可何暖却知道湛非鱼内心的柔软和良善，此刻只想着先把人带会院子里去。

察觉到何暖的担心，湛非鱼不由笑了起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阿暖，你不用担心，我怕死不会去冒险的。”

何暖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能在镶武县四处放火，这可不是几个人能办到的，至少是训练有素的一队人。

小姐如果出去救火了，若是遇到危险，即便何暖也无法确保一片混乱里把湛非鱼安全带出来。

……

半晌后。

何暖看着火光掩映下的湛非鱼，只能牢牢的守在她身边，“小姐，我哥已经进去救人了，不管如何我绝对不能离开小姐身边。”

自知理亏的湛非鱼乖巧的点点头，听到那哭喊声，终究还是狠不下心来。

好在着火的两座房子相邻着，即便何生几人都进去救人了，但湛非鱼真的遇到危险了，他们必定能在第一时间赶过来。

“多谢小姐，小姐您就是菩萨座下的小仙童，老婆子这辈子都念着小姐的恩情。”扑通一声，头发花白的老婆子跪在地上不停的向着湛非鱼磕头感激着。

她儿媳妇娘家的屋顶被积雪给压垮了，这几天夫妇俩都回村里帮忙修缮屋顶去了，再有两天就过年了，总不能在一个大窟窿的屋子里过年。

老婆子就带着两个孙女儿还有小孙子留在家里，该洗的洗洗，该打扫的打扫，可毕竟是老的老、小的小，白日里干活干的多了，祖孙四人都累狠了，这不失火之后，老婆子被浓烟熏的快昏迷了。

等她跌跌撞撞的跑出了屋子，跌倒在院子里就昏过去了。

估计是冷到了，老婆子短暂的昏迷了半晌，这不一醒过来，脑子清醒了，这才想起来三个孩子还在屋子里没出来。

但此刻火势已经大的把三间正屋都点燃了，漫天的火光照亮了天际，孩子也不知是不是呛了烟昏迷了，除了木头燃烧的声音，屋子里都没个求救声。

老婆子疯了一般的要往屋子里面冲，却被一旁的邻居给拉住了，但火势太大，即便老婆子可怜，即便她跪求着，几个邻居也不敢冒着大火进去救人，这样的火势，一进去他们的小命就搭里面了。

好在湛非鱼来的及时，听到老婆子的哭求后，何生四人立刻就冲进了火场，还有两人则去了旁边的屋子救人，此刻只余下何暖保护湛非鱼。

“婆婆你先起来。”湛非鱼弯下腰把哭的喉咙都嘶哑的老婆子搀扶了起来。

“老天爷一定会保佑小姐你长命百岁的。”老婆子抹着眼泪，这才急切的看向快烧毁的屋子，只希望三个孩子在屋子倒塌之前能平安的救出来。

站在一旁的几个邻居也都是苦着脸，即便他们的亲人都安全了，可火势这么大，房子都烧毁了，家当也都没有了，还有两天就过年了，他们都知道这个年怎么过，年后该怎么办？

“这天杀的，让老子知道是谁放的火，老子一定一屠刀宰了他。”一旁的张屠户恶狠狠的开口，明明是无比凶残的模样，但此刻看着烧掉的两间正屋，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此刻却红了眼眶。

“忙活了一整年，省吃俭用了一整年啊，我杀了两只鸡要给当家的补补，还有我家小子最爱吃的清蒸鱼，给爹娘做的两身新衣裳，都没有了，都被一把火给烧没有了。”

一旁的妇人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蹲下身来，双手膝盖嚎啕大哭着，她也是咬咬牙拿出银子给公婆买了布，一针一针缝了一个月才赶出两套新衣裳，连八岁的儿子过年都没新衣裳。

只想着今年先孝敬公婆，明年和当家的再勤快点，到时候给孩子从头到脚做一身新衣裳。

至于他们夫妇，只要能填饱肚子，衣裳破了就打个补丁，省下银子到时候让孩子去私塾读书，总不能当个睁眼瞎。

但此刻，看着被一把火烧掉的屋子，烧掉的家当，妇人再吃苦耐劳，这一刻还是接受不了的大哭起来。

“梅娘，我们一家子都好好着，苦点没事的。”一旁的男人安抚的拍了拍妇人的肩膀，他脸上还有伤，估计是刚刚失火的时候为了把儿子从屋子里抱出来，摔了一跤把脸给砸伤了。

“是啊，梅娘，我和你爹还有一把子力气，人活着就好。”老妇人也跟着劝着，刚刚儿媳妇疯了一般的要冲进火场搬东西，被他们死死的拉住了，家当烧没了也就没了，人活着最重要。

湛非鱼看着面前的一家人，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很感动。

可在感动之余，看着漫天的火光，浮上心头的却是贫贱夫妻百事哀，有情饮水饱不过是句空话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