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弦以为如此，也便就此论定。

而城下的关羽见他形容虽然狼狈，人却断非如此，心中也有了判断。

可是李弦思虑已久却未有说话之意，关羽不禁双眉一紧，张口说道：“吾兄长尚不知祸福，关某冒昧，欲请阁下前往一观。”

李弦回神来摇了摇头，答道：“我无须去，此间事毕，刘备当可自愈。”接着他向城下一指，“你们没有来接应，而现在董卓已死。我既然失了上策，意兴阑珊，也要离开了。”

在嫌疑尚未完全洗清的情况下，这般回答大概算是略显生硬，而这倒不是因为李弦心胸狭隘，对关羽三人未来救援衔恨在心，而是他一直以来的最重视事遭逢失败，于诸事便轻忽了。

关羽当然看见董卓已死，董卓这一死本就很能说明问题了，于是他赤面上稍显惭愧之色，片刻后，沉声道：“也罢，关羽可以护汝出城，还望阁下莫再推辞。”

以关羽的本领，当然看出来李弦精神尚好，所受内伤外伤却不轻，虽然他知道刘备肯定还有很多疑问想要请教，但既然李弦已经说要离开，他也就干脆不提。

而李弦原本寡言沉静，稍显落寞，此时眉毛应时一挑，便是神采飞扬少年狂。

“某任自由来，大略无人当。”

他大言大语，旋即便是一笑，“不过董卓的头颅算是值些斤两。关兄持之，献于皇帝阶下，尽可道刘备麾下士刺之城外，与吕布联合扫灭叛军，此事便了了。”

既如此，关羽一拱手后道：“好，关某去也。”

言罢，他便接过李弦扔下来的董卓头颅，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离开。

这人忒爽利了。李弦耸耸肩膀，像个正常人一样慢慢行过二层城道，至拐角处下了楼梯，望西城门而去。

...........

一场谋划落空，大概并非全无好处吧。

李弦轻松吐一口气，感到整个人似是泡在云里，被拥着度步去。

这边虽不是之前他抗董卓而过的那一半城，自有声息可传，百姓们似乎有人认识他了，临着远有些窃语，但没有人上前搭话。

没人搭理他，也不碍着他搭理别人。

肚子饿了，当然就要搭理人。

李弦早早望见了飞云楼，这时候已经到了。

他进了门便道，“小二，给我下两碗汤饼，并与一壶酒，送到二楼。”说着熟稔地行过大堂，步上楼梯，似乎不是首次来此。

这看起来好像是有什么秘密，其实并没什么可稀奇的地方。汤饼本身需要由精工细作的面粉制成，在这时代是个稀罕物，虽然此时所谓汤饼的样子不过是煮面一样煮出来的面片，手法还比较粗糙，当世繁华的西京城照样没有几家能做好的。

李弦算是比较喜欢吃面，到这时走到离最近的就是这家。

他选了个临窗位子，入席之后便下窥于人，看那人来与往不成流，不过片刻之后，他便见到了把董卓人头包在布里提着的关羽。

事实上，李弦独自走了没一会儿，就感受到了关羽随于之后。

想必是要保护我的吧，李弦懒洋洋的靠在窗边，伸了自己的那只好手，向关羽一招。

来吃个面吧。

..........

面和酒是同时来的。

而董卓的头颅就放在矮桌一侧，小二看着那浸血的包裹一惊，向饭桌两边的李弦、关羽分别递了一个探问的眼神。

关羽冷笑道：“小二，换一壶好酒。”

李弦也一笑，“不好不配这个头。”

小二眼中精芒一闪，旋即迅速低下头来，将原本那壶酒一拿，默默退后去。

关羽双目一微如线，目视李弦不语。

他本欲护送李弦出城，算是将这一段因果作成段落，以待后续相遇。

虽然当前的事要如何收尾还有许多问题，虽然关羽兄弟三人本是李弦叫来的，可现在李弦已经重伤，又是因他们兄弟三人的作为间接导至，关羽当然不会继续对李弦提出什么要求了。

甚至，他要走，关羽一定要保他安然离去，这是义之所在，乃是关羽本性，无论李弦知不知道，关羽都会如此。

可是李弦既然叫到了他，当然要有事说。

李弦正左手执筷，凭空比划了两下，已经感到不大习惯与舒适，便摇了摇头，且先放之桌上，叹一口气，然后对关羽说道：“之前我与刘备下棋，其实下的颇为拘束，只因那一套，呃.......天地大同颇为无趣，只消过程中出了一点岔子，原本的棋路便要崩溃。我老实讲，我下棋比刘备好，就算这样我也能赢，可是，那盘棋接下来就不是天地大同了。”

关羽双眉一皱，沉声道：“那又如何？下棋难道不是为了赢？”

李弦答道：“怎么赢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你肯定不记得我天地大同也有一点点好处，那棋盘上各处厮杀虽紧，却未至真正气息断绝，大有挽回余地。”

关羽又道：“那天地大同失败了呢？”

李弦嘿然一笑，忽然道：“你可知曹操现在何处？”

关羽听见曹操的名字，看了看李弦绑在臂膀上的青釭剑一眼，面上多一分异色，“曹操？”

李弦哈哈一笑，认真道：“我现在可以确定曹操是个大才了。你还记得我曾花大量口舌说过一件事么？眼下兖州、青州还有大量黄巾余孽，据说数量以百万计，乃是我当时没有点明的大好兵源，可现在你们势必要守西京来稳固声名、要学会和吕布相处和慢慢培植势力........曹操却先去了，相信当地士族加上他自家宗族的人才，足以帮他不很艰难的收服那些黄巾兵。届时西京不破，诸君毫无力进取，若西京城破，诸君与吕布尽皆流亡，岂不是堪忧可叹。”

关羽道：“若关某没有记错，阁下所言上策也不过是囚董卓一事有变而已，何至于此？”

李弦摇头一叹：“就是这一件事。董卓可是一个好大好坏的绝世奸臣啊，抓住他一可以令其西凉部将不得不惮，无法轻易出手，后续有怀柔收服的余地。二可以借贼养望，家中放一张虎皮哪有时时可以骑老虎出行来得威风呢？”

关羽道：“那么依阁下所说，西凉余孽接下来会如何呢？”

李弦皱起了眉头，但还是说道：“这不是废话么，西凉余孽会先观望，等看出西京内里孱弱，就打过来，如果抢了皇帝在手，就寻求当下一个董卓。”

关羽道：“你认为吕布守不住西京？”

李弦道：“吕布擅骑兵，却不是什么帅才，兵力比敌人少十倍以上，他没那能力守.........老板你说是不是啊。”

这二人说话之间，意识到这座酒楼的老板已至楼梯左近而停，李弦现在当然无所谓被人听见，但也无所谓直接点他出来。

这老板本来低眉垂目侍立于斯，此时斜觑李弦的青釭剑一眼，答道：“想必这位大侠就是李弦吧，吾乃曹将军的一个朋友陈蔡，见过李大侠、关将军。”

陈蔡老板说着向二人皆是拱手为礼。

李弦点头道：“好说，原来你是曹操那边的。关将军，你与蔡老板说两句吧。”他说完便埋首吃他的面，看起来对这新生事甚为随意。

关羽方才听得这老板识得自己，亦自意外，见李弦如此说，便朝蔡老板道：“汝来此何为？”

陈蔡老板一笑，答道：“关将军可知此青釭剑乎？曹公甚爱名刀宝剑，得神剑二口，此二剑锋利无伦，削铁如泥，一曰倚天、一曰青釭。倚天曹公自配，青釭剑么.........已赠与李大侠。敢问李大侠见此青釭剑如何？”

埋首吃面的李弦这时也抬了抬头，疑问道：“曹操为什么叫我李大侠，我不是道士么。”

陈蔡一笑：“阁下执义而裁，行春秋之举，当然是大侠咯。”

关羽微微颔首，问道：“那么曹操为何要送这一把青釭剑？”

陈蔡答道：“当时曹公以为李大侠尚无趁手兵刃，直道：‘杀贼岂可无好剑？’由是遣人来赠。没想到李大侠竟然真的做到了！”说完，他目光炯炯地看向李弦，激赏之意溢于言表。

显然，无论对具体的过程知道多少，陈蔡都已经确定了李弦斩杀董卓这件事。而自交谈以来，也颇有些小细节可以显示，这位陈蔡并非曹操属下，他们的关系大概也非是牵连甚密的多年好友，那么来这酒楼吃面和相见叙话恐怕就只是一种纯粹的巧合了。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李弦三两口吃罢了面，施施然起身，行间不后顾的道：“曹操这把剑送得好，我本来不知道接下来做什么，但这把青釭剑我没什么用，干脆去还给他咯。”

这时的他万事不滞，要走当然潇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