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上烟雨
作者:梁唐晚歌 | 分类:武侠 | 字数:103.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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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八章 渡尽云月千里路
僧人拼掌,两掌相合,薛怀义的残锢手内力连那人指缝都渗透不进去,被至阳至刚的佛门内力阻挡在外,只一合便大败而归,受金刚掌大力推倒,撞在身后石壁上,受了重创,只是这一番交手,却让见多识广的薛怀义品尝出了来者内力源头。
“金刚掌…你是僧人,你是哪家的僧人?为何做此等不齿之事?”
“何谓齿,何谓不齿,有谁分说。”
“莫要伤他。”
不等那僧人挪步,方霖一掌击来,那镇星相力的压迫之力隐隐有当年面对突袭布达拉宫之人的感觉,让得僧人惊疑一声,心中有闪躲,竟不敢去接。
方霖一掌落了空,本可趁势逃之夭夭,可却不及僧人来的老练,那僧人指尖呈黄光,凝在薛怀义眉心,要去点杀他,方霖回头看见薛怀义复杂却又解脱的目光,一时间于心不忍,生生止住太白相力的步子,拖着仅有半身的内力去与他交战。
洞窟之内方寸之地,不是踩着佛祖石像便是抵住满墙壁画,真是让方霖战得辛苦,被那僧人利用恻隐之心,以薛怀义性命做要挟,拿捏得死死的。电光火石之间,随着两声巨响与一声娇喝:“子迁。”薛怀义伤的惨重,而方霖亦被僧人生擒,浑身穴道都被他点住。
那至纯至阳内力入体,方霖便嗅到了端倪,这内力实则极其熟悉,与那人师出同源。
“你是吐蕃人?你是谁?为何要偷袭我?”
僧人不说话,竟从腰间扯下一卷绳索,三下五除二,将方霖打了个五花大绑,而此时陆远听闻讯息,已经开门杀进来了,陆远怒不可遏,提着宝剑就要斩这无名僧人。
“你这假僧人,快放了霖儿,可恶我一时心软,竟中了你的诡计。”
只是天定剑诀就在剑刃上蓄势待发,那僧人却将方霖提在身前,让他投鼠忌器,不敢动剑,只能忍不住破口大骂:
“你在佛祖面前行此卑鄙之事,不怕有损德行,不怕天打雷劈吗?”
“子迁。”
方霖亦在暗中使劲,要酝酿内力,冲破穴道,可是僧人却是雷打不动,对陆远的咒骂充耳不闻,待他停住脚步,不敢上前时,大袖一挥,强悍内力卷起一道罡风,与陆远拼了一掌,金刚掌终是占据上风,僧人只退避半步,旋即攥紧方霖身上绳索,轻飘飘地带着她飞身下山离去。而施展清微掌的陆远内力不济,退至山道栏杆处,借力拍碎石栏才停住,一个间隔,那僧人已经跑的没影了。
千佛洞外,茫茫大漠,一眼望去,尽是漫漫风沙,难怪有沙州之名,陆远追出一里远,此起彼伏的沙漠之上,竟然看不见那二人的踪影,仿若被沙土掩盖了一般,让他心里尤为苦涩,空有一身风驰电掣的轻功却不知去向何处追。
“这贼僧,是有上天遁地的本事么?”
终于薛怀义一步一个踉跄,三步一吐血,黑袍上褶皱不平,多有破洞,料想是半年来第一次离开洞窟,走到陆远身边,对他说:
“那人应是吐蕃来的高僧,你快去逻些寻她。”
薛怀义言语既此,心道陆远是会懂的,果然见他低下头,面露思索之色,隐约明白了什么,眸子里苦涩却又焦急,兴致缺缺地为薛怀义运功疗伤,将他送回敦煌,而后不再停留,施展十成轻功,南下沙州向吐蕃赶去。
迈昆仑山,越唐古拉山,访问吐蕃百姓而识路,跋涉五日,便到了逻些,这普通人花费半年车马行蹄弯弯折折的浩荡路途,在内力高手之下,却是如履平地。
只是一路上,陆远心绪有些迷茫与恍惚,亦有许多对这逻些城的不怀好意,看见那建造在山顶上的巍峨布达拉宫,陆远突兀有一个念头,若是火把在手,行苏定方之事,将这秃头之地一把火烧了,是不是畅快淋漓。
经文,佛像,宫殿,藏污纳垢,一把火烧了,烧他个干干净净。
只是就在陆远欲行祸害布达拉宫之事前,另一个奇异念头占据了他的脑海。
我有天底下独一无二的轻功,那僧人脚力没我快,实则他此刻还未到逻些,我可以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于是陆远左右张望片刻,见着逻些的人们大多是与那人一样的朱黄色袈裟装扮,亦或是麻布平民,比之大唐的多族汇聚要单调得多,而自己身穿一身禁袖宽塌塌的胡服,在这高原国都上显得颇为另类,加之他江南人的样貌,来往注视他的逻些人颇多。于是陆远在逻些街头穿行,寻了一处坊市,换上一身布衣,腰间系条五尺宽的棉带,头戴一顶牦牛皮帽,隐隐像是融进了这异域之中。
来到布达拉宫下,作为佛宗与赞普的宫殿,这里是闲人勿进的,普通百姓不可入内拜佛,当即有两个吐蕃士兵持戈拦住他,操着一口叽里呱啦的吐蕃语,陆远一句也听不懂,见那烈日阳阳,布达拉宫凌空而立,巍峨的宫殿自己却是进不去,陆远心中尤为焦急,急中生智,一只手负在身后,一只手立于胸前,故作微笑,微微躬身道:
第二百四十八章 渡尽云月千里路
“贫道乃自东土大唐而来,特来布达拉宫拜谒上师。”
兴许是陆远高大的身躯,儒雅的气派唬住他们了,二人虽听不懂,却还是交语了几句,一个甲士皱着眉头,转身离去,另一人继续在此地持矛拦着他。
那多半是佛宗高僧的吐蕃人还未回来,陆远不好硬闯布达拉宫,只能在此地焦急等待,未见多久,那去而复返的甲士带来了一个头戴鸡冠帽的年轻喇嘛,喇嘛见着眉清目秀的陆远,眼前一亮,对着他作揖,用一口生硬的唐人官话略带恭敬问道:
“阿弥陀佛,大师从何处来,从何处去,有什么难事,需要帮助。”
陆远大喜,立刻回敬:
“不敢当大师二字,贫道从…从大唐江南道的龙虎山而来,乃是正一派修行人士,特来布达拉宫拜谒一位上师故友。”
“哦,原是道家真人,还不知道长名讳?”那喇嘛笑着问道。
“贫道…”陆远眼珠儿一转,恰逢其会地想到了一个名字,“贫道道号净果,乃龙虎山陆天师门下大弟子。”
“净果?”那喇嘛疑惑抬头,左右瞧瞧,不过那两个甲士根本听不懂中原话,云里雾里,只顾吹胡子瞪眼的,喇嘛眼见这二人也听不懂,旋即古怪一笑,对陆远拜了一拜,招手请他入内:
“道长的故友,莫非便是活佛座下大弟子净因师兄罢?此番远道而来,舟车劳顿,我佛宗招待不周了。”
这喇嘛口才倒是不错的,料想中原文化学的挺好,陆远顺驴下坡,连声说道:“正是,正是,还不知上师可否为我引见引见那净因师兄。”
不知为何,喇嘛咬着嘴唇,面色有几分欲言又止的样子,陆远见之皱眉,正欲询问,那喇嘛却是洒脱一笑,对他一招手,请之上山。
“施主叫净果,可是与净因师兄交情颇深?故而改了道号,与他作结合之名。”
“非也,我在与他相遇前,便是这个名字,而后更是与他成为至交。”
那喇嘛面上闪过一丝诧异。
“那当真是有缘,不过净因师兄年少时,走访大唐十来年之久,中原地大物博,他定是将山山水水跑了个遍,能够与他趣味相投的可是不多。”
“是啊,常忆起与净因师兄扬州相遇时,翠玉林外,佛声诵响,竹林波涛声都为之叹惋。”陆远露出一副怀念却又逸然的模样,而后对那喇嘛问道:“却是不知,净因师兄可在山上,可在宫中,这些时日,身体是否安然无恙?”
喇嘛皱着眉头,偏过头注视着远处天空,似在思忖对策,思索了许久,才罗列好语言,对陆远回复道:“呵呵,净果道长,实不相瞒,净因师兄学富五车,沉醉于佛门经典之中,难以自拔,而今将自己关在日光殿内,整日与活佛对坐轮法,已有两年了,不知何时才能破关出来。”
“他竟在日光殿中还未出来?”陆远惊奇道,内心念头急转,片刻已想到了缘由,料想定是两年前,净因师兄为让吐蕃赞普退兵,聚众堵塞于青海湖,令得赞普粮草周转不灵,大业功亏一篑,此等数典忘祖之背叛,定是让赞普记恨上了,说是他在日光殿内吃斋念佛,实则是在软禁他。
“是的。”
“那岂不是贫道空来一趟,见不到他?”得知净因为了两地百姓背负此等骂名,这些时日在逻些肯定是没少受罪,吐蕃的众贵族没将他送去西天见佛祖,已是难得可贵了。陆远亦为他抱有三分感激,三分担忧,巧言说道:“上师,你也知晓,我们修道之人,行走天下,全凭一副腿脚,路途遥远,尤为不易,从中原至逻些,十万八千里,一去一回,可要了半条性命。下一回再来时,也不知师兄还在逻些否,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着他了。可否替我向日光殿内的师兄捎个口信,以我们的交情,他定是会出关一叙的,只是打搅了出家人修行,罪过罪过。”
那喇嘛一脸难色,半天不知言语,仅吐出几个字:“这…此间非但是净因师兄,还有活佛呀,他老人家…贫僧可说不动。”
由此陆远更加确信,净因是被软禁了。
喇嘛见陆远似是耿直,听不甚懂暗示的样子,只能与他打个马虎眼:“呵呵,这样罢,道长随我上山一坐,远道而来定是累了,喝些茶水歇息几日,我为道长去给日光殿内捎个口信,若是净因师兄愿意出关,那是有缘,若是师兄不愿出关,咱们出家人的修行,也不好强人所难不是?”
“如此甚好,那便有劳上师了。”陆远笑道。
喇嘛自然没有去帮陆远捎口信,那个关在日光殿内暗无天日的净因师兄,整个逻些对他都是讳莫如深,一个抢劫自家粮草,聚众造反的叛徒,地藏王菩萨没有惩罚他下地狱,已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了。如何去见他,日光殿内有十八力士,九大尊者日夜守护,更有活佛亲自念经,天罗地网,没有出路,料想文殊菩萨下凡,都救不了这个忘恩负义的叛徒。
这是吐蕃的耻辱,是佛宗的耻辱,逻些人人都知道,赞普与一众大臣恨不得烧死他,若不是活佛以软禁之名护着他,他早就该堕入阿鼻地狱去了。这喇嘛自然也是对净因深恶痛绝的,转头便去内殿,将陆远的突然造访告知了赞普。
净因在一众逻些贵族乃至僧人眼中,是离经叛道,背信弃义,为众人所不齿的,可在陆远心中,除了有那一丝或有或无的芥蒂之外,更多的是钦佩与担忧,同样为国为民,付出身前身后一切的人,诸如张巡,高仙芝这样的人,陆远见到太多了,以他这般作为,落到赞普手中,岂有一副好下场,那整座玛布日山上日照最充沛的日光殿对他而言,却是天底下最幽暗的牢笼。
由是陆远多半也猜到了,那来莫高窟劫人的神秘高僧多半便是吐蕃活佛,而他早就对自己的行踪了如指掌。
“该死,这一次敦煌之行不曾隐姓埋名,让吐蕃探子盯上了。”
通往玛布日山上的道路平坦而漫长,一路上铺满了细碎的小石子,便是隔着厚实的布靴踩在上面,也会咯得脚掌生疼,也不知这些吐蕃人对布达拉宫是有怎样的信念,竟能忍着疼痛,一路跪拜上山朝圣。陆远看向那路上随处可见的袈裟僧人,常有细皮嫩肉的贵族子弟剃发出家,不禁感慨道:“有时候咱们中原人真是不如吐蕃人这般纯粹,有着洁净的愿力加身,对世间苦楚与欲念视而不见。”
高原的石子与戈壁,与雪盖错落有致,白日里吸收太阳光火,颇为燥热,夜里温热散光了,却是冷得刺骨,不似中原的蔓草,江南的水泽,替百姓遮风挡雨,那般富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