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上烟雨
作者:梁唐晚歌 | 分类:武侠 | 字数:103.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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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云门山洞藏乾坤
葛连真人雅兴逸致,自在非凡,不理门派事务,倒是让敦厚诚恳的大师兄案牍劳形,焦头烂额。此刻二人走过几里路栈道,来到云门山半山腰,一处凸出飞岩上所建的望江阁,正得见葛连真人好整以暇,坐在阁内烹茶煮水。
云门山一壁垂直陡峭,望江阁便坐落这山壁上,临飞岩而立,探头下望,便是那穿梭龙虎山脚下的泸溪,因盘龙虎山道教门第,又称上清河,青山翠水,飞湍瀑流,甚是秀美,不愧有望江之景。
“晚辈方霖,与…子迁谢过真人出手相助之恩。”方霖踢了一脚陆远,示意他莫要傻站着,若非真人提点他乾坤挪步,焉能抗过那五十回合。
葛连真人淡淡一笑,示意他二人坐下,竟直言在自己闭关打坐,不愿醒来时,是陆远入大罗山八景宫将他请了出来,免去葛清派一阵动乱,自己相助陆远不过是还他一报罢了,方霖听得云里雾里,陆远倒是甚觉尴尬,直言真人明察善断,自己算不得什么。
葛连真人与方霖寒暄了门派事务之后,有意无意地向陆远透露了一些密辛,即龙虎山上两大道教门派之间丝丝缕缕又隐晦难辨的纠葛,葛清派名义上传承于后晋葛洪真人,比之刘宋陆静修将南天师道聚拢,汇于龙虎山,建立正一派要早近百年,然而天师道传承始之于后汉,在陆静修之前依旧有符箓门派在龙虎山一带生根发芽,播散传承,究竟谁才是先入为主,难以辨别。
尤其是这龙虎山主峰天门山,现为葛清派所据,连采茶祭也取地此处,也不知那受邀而来的正一派陆冕真人作何感想,陆冕真人主持门派,大散香火,广收弟子,有励精图治,光大门派之景,与葛连真人闲云野鹤的做派截然不同,若说他对这龙虎山圣峰没有半点僭越之心,陆远也是不信的。
“子迁,葛连真人虽面上颇好无为,但心底亦不想葛清派没落下去,他想要将门派托付给你,你做好了准备要卷入龙虎山二派斗争中去么?”
葛连真人回老君殿去了,徒留二人在望江亭上极目远眺,方霖望着连绵不断的翠山,有些担忧地对陆远说道。
陆远望着滔滔江水,沉默不语,果然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世间没有风平浪静的船只,只有厮杀苦战的幸存者。
“随遇而安罢,希望龙虎山圣地一直这般风平浪静下去。”
毕竟此地已平静几百年了,而今葛连真人功参造化,修为高深,世间难逢敌手,陆远想不通,那陆冕真人有什么把握对葛连出手,凭借漫山信徒么,那岂不是乌合之众,陆冕没有这般荒谬,但是葛连真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是另有外敌环伺么,真人不说,陆远心中也不甚明了。
“真人言这天门山悬崖峭壁下隐匿了二派几百年的密辛,霖儿我们下山渡船迂回此地探寻一番罢,莫要辜负了真人一番好意。”
陆远探出脑袋下望一眼上清河,只觉这面山壁直削入云,不得攀缘,正要离开,却见方霖竟握住他的手,一股轻盈的镇星相力将他托起,竟头重脚轻,向着山崖坠身而下。
“何需轻舟相渡,带你下山便是。”
方霖一笑,自持太白相力之功,竟跃下悬崖,无惧千仞立壁,嶙峋怪石。若是有落脚地,则轻点罗步,若是四处光滑,则运镇星相力在山崖上打洞,沿着绝壁深渊丈丈落下,不急不缓,从容自若,真是体迅飞凫,飘忽若神。清冷的江风打在玉壁上,打在陆远脸上,只觉清风拂面,撩动心神,也不知他是有意无意,环手过背,握在方霖柔嫩腰肢上,将身体贴近了些,引得后者羞涩,不去看他。
而后在那玉璧半山腰,一道二丈许的“真”字雕刻下,方霖踩着一颗翻山松,拨开细密松枝,露出一座山洞,牵着陆远进到内里。
山洞洞口七八尺方圆,仅容一人进入,二人同入,只得挨着身子,肌肤相连,方霖有些扭捏,轻声道:“子迁,这是你们门派秘地,我一介外人,便不好入内了,在洞口候着便可。”
“何妨,我也不是葛清派弟子,你也是道教门人,葛连真人赐我们机缘,一同入内即可。”
陆远笑笑,毫不在意,莫说掌门已然准许,便是这处古洞是由自己偶然发现,方霖就在身边,也要拉她一同造访。
陆远折了一支木棍,卷了一些松脂与枯草屑在其上面,方霖弹指荧惑相力,将其点燃,洞内霎时光亮明透,这洞不过七八尺宽,五丈深,二人甫一进洞,便在丈深之处的石壁右侧,见到了一副晕染石彩壁画,约莫半身大小,是一尊鹤发童颜,目光炯炯的道家真人图像,在壁画一侧有竖列刻字,记载了壁画上的真人名讳,与作画时日。
这第一幅图,竟是后汉时期一位游走江南的南天师道天师,天师道南北分裂之后,仍旧奉迎张道陵为祖师,故而后世天师皆姓张,二人在这石壁右侧,秉烛查看,挪步前进,见到了四五位张天师,每张天师图神态,样貌各异,做了区分,幅图三尺大小,相隔二尺,而在这四五位张天师之后,竟是见到了那久违的葛清派中兴之主,葛洪真人。
葛洪真人壁画用黑釉彩所绘,一身玄黑道袍显得祲威盛容,颇为持重,而在这张壁画落款处,首次加上了葛清派前缀。
二人对望一眼,不由觉得似乎发现了龙虎山一阵密辛,而后继续向内走去,果真一连十数壁画刻图,既有葛清派历代掌门,亦有南天师道天师,直至陆静修图像的出现,不再已天师道自居,而是改作正一派。
往后的数十壁画,既有葛清派掌门,亦有正一派掌门,两派深浅不一的道袍,在这狭长甬道中交错而立,竟然共同度过了几百年和平共处,相安无事的时光,真是不可思议。而后一直延续到隋开皇年间,正一派的壁画戛然而止,不再出现,往后一百多年只有寥寥数几葛清派掌门人。
这一百多年正一派香火传承也未断绝,掌门人依旧交替,但却再无壁画落成此处,显而易见,是正一派退出龙虎山主峰范围之内了。
“是否此时天门山便被葛清派据为己有了呢…”
陆远有些感慨,葛洪真人携葛清派入主龙虎山时发生了什么,陆静修重振南天师道,改元正一派,在这圣山之上有否发生腥风血雨,那大隋开皇年间,葛清派掌门是否将正一派驱逐出天门山,这些密辛,葛清派藏经阁没有任何记载,甚至葛连真人是否明了也未可知,南山正一派是否将其记载在册也是无可得知,仅存这十丈山洞中,冷冷清清的壁画上还能臆想出当年的画面。
方霖抚摸着洞内石壁,天门山顶有清泉,渗入山体中,石壁一片阴潮,将方霖素手沾湿,亦染了些许油腻颜料,方霖心中有些慌乱,扯过陆远深灰道袍的一角便往手上擦拭,非但擦不干净,却弄得五颜六色,打翻染料。
陆远觉得她甚是可爱,忍住笑意,不敢出声,灯火虽昏暗,方霖却眼尖,把他偷笑看得一清二楚,不禁赧颜气恼,将要驳斥,我这一身素白道袍,染了油墨如何难堪,左右你也是灰袍。不过定睛之间,却是看到那石壁之上,被自己出手涂抹的壁画并未花成一片,虽有些许湮开,混在一起,图形模糊,但石壁依旧还是那个颜色,并未褪去。
“子迁,我怎么觉得,这山洞,不是门派弟子所凿,而是两派历代掌门人所刻。这些壁画,入石三分,油墨历经百年不散,没有深厚内力,根本画不出来。”
方霖皱眉思索,细细观察山体,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历代龙虎山执权之人,自那第一位张天师起,便在仙逝之前入住山洞,刻下壁画,唯有以他们的内力,才能将油墨渗入石壁之内,经久不散,那首位张天师拍掌打了丈深山洞,而后每一人如法炮制,向内凿刻五尺,留下自己的位置,故而这山洞不是一朝一夕建成的,而是断断续续凿刻了几百年,子迁你且看这洞底石壁,与那洞口石壁。”
果真这洞底石壁坚韧崎岖,且颜色深沉,而那洞口历经风化,侵蚀,磨平了些许,且石色浅显,较为干燥。
“所以,这秘密山洞,天下除了葛清派与正一派掌门人,便只有你知我知了。”陆远望着方霖温和一笑,果然我的霖儿聪慧过人,不过说来,那陆冕真人应该也是知晓的。而后拉着方霖向洞底观看,却见尽头处摆着一盏青铜蒲团,雕刻成一座莲花状,偶有斑驳锈迹,但摩挲痕迹更是明显,分明有圆润光滑之感。
此处再无他物,方霖只觉阴森恐怖,向陆远与火把靠了靠,幽幽说道:“莫非数十位大贤真人都坐化在此处,衣物,尸…骸骨都未可见,当真羽化登仙去了吗?”
“或许只有历代掌门与葛连真人知道了。”葛连真人仙逝之时,也会默默来到这个山洞罢。山壁右侧尽皆看完,陆远拉着方霖探查石壁左侧,松脂稀疏,灯火昏暗,二人只得寸寸腾挪,细细观察每一片石壁,却是移开两丈,什么也未发现,直到四丈时,突兀见着了密密麻麻的字迹。
“噫,是一卷真经。”方霖甫一读一段,便知这是一篇武功秘籍。细细品嚼片刻,突兀惊慌,捂住嘴巴,心道这是别人龙虎山秘传,我偷看他人秘籍作甚,这番行事,岂非贪得无厌,连忙止住不看,背过身去,面对那些真人壁画,莫要让自己良心受挫。
陆远亦是大骇,但觉拾人牙慧,十分难堪,这便是葛连真人指引他来此处的真正原因罢。自己于葛清派无功,于葛连真人堪堪相交一月,不过是在龙虎山结庐一年而已,葛连真人便将密辛秘籍传于他,无论这是一本什么真经,藏匿在古洞之中的,岂是凡品。
若是那周亦染来了,怕是乐的开怀,陆远天人交战了一小刻,却也想通了,左右自己修得神功,将来报答葛清派便是,葛连真人之徒尽皆资质平庸,难成大器,他对我恩重,亦是有求于我,寄予厚望。
“乾,健也;坤,顺也;震,动也;巽,入也…”陆远手持火把,左行三五步,照亮整片经文,却见这密密麻麻的经文足有千字,辅以一些图册,足占了半丈,三尺的面积,在其开头,赫然有五个龙行虎步大字:八卦乾坤步。
“子迁你自己修炼便好,莫要读与我听。”方霖负手闭目,此刻心中三分诱惑,七分镇定,虽是葛连真人准允他二人前来的,但方霖仍旧过不去正人君子这坎。
左右我也不是君子啊,方霖心中思忖,而陆远还在默读,半炷香之后,将通篇经文读给了方霖听,心中正在想,这便是那日对阵琴武阳时,真人口语指导我施展的神秘步伐么?甚是玄奥,只不过,他与葛清派一众弟子平日切磋时,没有见着何人会使。
“这个八卦乾坤步,我好似在何处见到过。”陆远读至一半时,方霖脑海中便突兀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正是那九原太守郭子仪,方霖回忆起一年之前,在庐山偶遇郭子仪,相救他们,以奇异步伐左穿右突琴惮的垓下之围幻境,吓退琴惮,他之步伐,似与这石壁上记载的八卦乾坤步有五分相似。
此间三月,龙虎山多雨,天门山倚水,这十丈山洞越往内越是潮湿不堪,密不透风,空气中弥散着浓厚的泥土味,陆远手中的火把明灭不定,摇摇欲坠,噼里啪啦声越发频繁,松脂焚烧的烟尘混合泥土气息十分呛人,方霖不觉咳嗽两声,而后洞底的空气稀薄,潮气弥漫,终是将火把扑灭,唯一光亮熄止,山洞陷入一片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