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上烟雨
作者:梁唐晚歌 | 分类:武侠 | 字数:103.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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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盛会之前
“将真人唤醒吧,六十年一聚的‘采茶祭’,事关重大,到时候天下门派,英杰齐聚,真人他…还在昏昏欲睡,这成何体统。”
“你将真人唤醒,惊扰了他老人家,令他气血淤塞,走火入魔,该当何罪。采茶祭事大,可真人更是尤为重要。”
整个门派没有一条主心骨,大师兄虽有威望,却无决断,遇事谋而不立,寡思乏略,难成大才,此间见到陆远入殿,面上露出喜色,将他请入内。
陆远自谦,坐在末尾,属实葛清派门内这番争议与他无关,或者说他也不好参与,但是大师兄倒是对陆远颇为欣赏,几乎将陆远视为了自己师弟,用他的眼光来说,这番天资聪颖,悟性颇高的年轻俊杰,师父怎么可能不收他为弟子,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大师兄常与陆远对坐论道,每每有新感奇思,又与他切磋剑法,心知自己只是以年岁压他,被他赶超也在不久。至于品行,大师兄自问没有发现陆远有何不良之处。陆远必定是师父等待许久的那个弟子。
虽说葛连真人优推品格,收了一帮无欲无求,清心寡欲之徒,然而想到未来掌门之位迟早是陆远的,大师兄也曾意兴阑珊,垂头丧气过。
“子迁此事你怎么看。”
陆远捏着下巴,沉思片刻,此采茶祭,大师兄不久之前便告知过他了,他也是惊异,这与世无争一心向道的门派竟然还有这等相聚天下人的盛会,看来葛清派祖师辈不是如葛连这般无所事事之徒。
陆远心思活络,片刻便想到了昆仑仙宫,葛清派身为江南道大派,应该有资格相邀仙宫,那么说自己便是有机会再见到方霖了,她是仙宫之主亲传弟子,应该会代师前来罢。
葛清派一众弟子不知道,陆远面上不动声色,心底里却是比谁都关心这采茶祭,任谁也阻挠不得采茶祭的顺利进行,不仅要举办,还要举办得盛大。此间正有一位葛连的弟子皱眉说道:“不若我们将采茶祭仪仗规模缩小一些罢,请些寻常门派之人前来便足够了。若是真人不出,区区我们主持,面对那些诸如万贺门的大门派,说不得当真应付不来。”
此言罢,众人面面相觑深思片刻,竟是纷纷点头,觉得言之有理,此举一来能够正常举办采茶祭,不负门派先师遗嘱,二来也可避免葛连真人闭关不出的尴尬,左右将那条山道封了便是,一些小门派,谅他们是不敢乱闯龙虎山的,但若是将万贺门请来,非要得见真人,凭他们这些乌合之众还真抵挡不住。
就连大师兄也暗自点头,眉头舒展了几分,赞赏那位弟子,心道这应是最好的两全其美之举了,然而陆远却是不干了,只请小门派,岂不是将昆仑仙宫拒之门外,自己刻苦修炼一年,日夜思念霖儿,好不容易有正当理由与她相见,岂能错过此等良机,若是再回首,便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了。
“慢。”陆远单手举天,要提异议,脑中极速思索,在这番不利条件下,如何将局势扭转。
大师兄一愣,怎么此前问他不作答,这番又有什么计策了么。
“子迁请说。”
陆远深吸一口气,假意站在门派角度去考量。
“大师兄,陆远不知,采茶祭,已有多少年岁了,发自哪位祖师爷口中。”
大师兄皱眉说道:“而今第八届采茶祭,采茶祭举自葛洪祖师,接替门派,振兴葛氏一族之时。”
陆远默默推算,八届采茶祭,七个甲子,而今天宝十二年,向前一推四百二十年,应是后晋咸和八年,此年慕容燕国始祖慕容廆与后赵皇帝石勒病逝,正是五胡乱晋,衣冠南渡,中原大地最为动荡不安的时刻。葛清派这一祖师葛洪早年随晋庭参与平叛,四处征战,直至咸和年间,才罢官回乡,游历山野,创作《抱朴子》,振兴葛玄创立的葛清派。
采茶祭,祭奠屈原,必有葛洪缅怀先人,报效国家的情怀在内。
陆远面色渐渐肃穆起来,将自己一身道袍细细捋平,而后说道:“葛洪祖师爷,可在初举采茶祭之时,说了什么。”
众人对望一眼,有些不解,大师兄仔细回忆,慢慢说道:“祖师那年《抱朴子》一书初成,在龙虎山振臂一呼,相邀江南各处英杰前来一聚,在主峰天门山采茶烹煮,祭祀屈原为上,次列祖逖,相传司徒王导,豫章太守谢鲲这后晋王谢两大家族之主均有派人前来,亦有相传,远在北方,五胡乱晋时期我汉人惟一的皇帝冉闵亦派使者前来龙虎山道贺。”
大师兄说到此处,面露微笑,显然是兴起了一股自豪之感。“那一段时日,应是我葛清派最为壮大的时刻,各路门阀士族前来龙虎山拜谒,持玉牌,驼金帛,大司马陶侃欣赏葛洪祖师的气节,亲自率兵前来镇守,众人相议《左传》,谈商《春秋》,商讨北伐,复兴大晋之事,便是在我们这座苍松翠柏的龙虎山上。”
一众弟子愕然,显然他们也不知道曾经的葛清派这般豪迈壮观,葛洪祖师真是中兴之祖。便是陆远,也有些错愕,原来区区伏波将军葛洪真的在后晋闯出了一番名堂,自己几以为他只是在炼丹与修炼一途有所成就。不过这样更好,勾起了一众葛清派弟子的缅怀之情,方便我循循善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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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远趁热打铁,又语重而道:“祖师是心怀大志,为江山社稷复兴,为黎明百姓忏渡的大贤,祖师匡扶天下的志向已随岁月飘散了,但扶持门派的心愿却代代传承,不然也不会告诫弟子,要将采茶祭一甲子一次往复推行下去,祖师之遗愿所在,便是希望通过祭祀屈原,让葛清派后世弟子铭记,他们有为民请命,扶持苍生的职责所在。”
陆远这番言语,却也有三分真情,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儿女私情,那葛洪的气节确实值得敬佩。在座的一众弟子,虽然资质平庸,胸无大志,但受祖师之志感染,豪迈情绪却也不减权贵。当下面面相觑,左右顾盼,实有惭愧之感,祖师身负青云之志,他们却因一时惧怕,竟自减规模,不敢去请一众大门派。
实是万贺门这般庞然大物压在他们心头,如胸中块垒,无法排解,他们不是葛连,没有通天修为,压不住作乱之人,若是真有人借机羞辱葛清派,真人不出,在场有几人可与之抗衡。那岂不也是丢了葛洪祖师的脸。
陆远觉得,要让他们安心定志,不再自惧了,便再说道:
“诸位认为葛连真人比之葛洪祖师如何,比之万贺门掌门如何,比之天下大派如何,比之诸位师兄又如何。”
众人对望片刻,似是明白了什么,皆道:“不弱。”葛连真人岂能与他们这些凡夫俗子相提并论。
“那么诸位为何对真人如此放心不下,诸位尚且对采茶祭如此上心,葛连真人身为掌门,岂会弃自己家园不顾。”
众人一愣,莫不说他们资质平庸呢,只知葛连真人尚在闭关打坐,却不曾去想,距采茶祭尚有一月,真人不知那时出关醒来也说不定。真人行事岂是他们能够揣摩的。
大师兄深觉有理,采茶祭所关甚大,需要提前准备一月,尤其是许多门派相距龙虎山甚远,此番还要写请帖,待到飞鸽传书寄过去,也是几日之后了。而采茶祭仪式若是胡乱敷衍布置一气,待到真人破关而出,见着这番不成体统的模样,岂非气煞。不过…话虽如此,此间却仍旧不是万全之计,万一真人真的登临九霄云外,与三清对坐切磋,醒不来了,那怎么办。
这亦是陆远考虑的,莫要真的勾引人家门派阔绰出手,请来天下豪杰,此番若是真有贼人捣乱,真人不醒来,那自己的提议岂非坑害了葛清派。
“你们可会邀请缘道修,缘道惜这青玉二仙?”陆远第一个便想到这夫妇二人,修为高强,不知为何原因出手相救方霖,但那般照拂扬州百姓的样子,料想应是正直之士罢。
“会请,但凡名士都会,不论门派之人亦或是散修。”大师兄说到。
陆远装作与青玉二仙熟悉的样子,与各位说,以葛连真人与青玉二仙的交情,加之自己与二人旧识,出面卖人情,应该会相助葛清派一臂之力。
众人未曾想到,陆远竟与青玉二仙有“扬州之战”的交情,不禁对这年轻人高看了几分。于是陆远循循善诱,力排众议,总算是定了下来,采茶祭照常举行。
不知道请帖是否是大师兄代写,亦不知是否会请昆仑仙宫,仙宫神秘,中原鲜有人知,左右葛清派这般阵仗的古老传承,不会不知道罢。昆仑仙宫是一,然而令陆远如鲠在喉的却是那大琴殿。料想在采茶祭上,必定是能遇见他们的,若是他们责难我也便罢了,若是借我为理由责难葛清派,自己岂不是成了门派罪人,也不知那青玉二仙可靠与否。
陆远愁眉苦脸,想得远比葛清派的一众弟子多,那大琴殿咄咄逼人,但若要他躲起来,岂不是贻笑大方,还有脸去见方霖与一众前辈?唉,外人都是人心叵测,难以依托的,葛清派的事,还要靠葛连真人他自己。
故而陆远又来到葛连真人打坐闭关的那块大石旁,此处有一个凉亭,正是自己和大师兄为他伐竹所建,遮挡了许多风雨。心中思忖,也不知葛连真人是否真的耳目闭塞,不问外事,不知如何才能将采茶祭将至的讯息转告于他。
惊蛰时节,梅雨纷纷。龙虎山上又下起了毛毛细雨,滴答滴答,落在葛连真人头顶的枯黄竹子上,陆远没有走进去,而是站在雨中,任由细雨打湿乌发,看着竹林外,青山谷,因细雨而泛起片片浓雾,白蒙蒙一片,缠绕枝丫,婉转绿水,如梦似幻,真如泼墨山水画一般。
动商则秋霖春降。
这般潇潇暮雨,下个不停的样子,朦胧间,陆远似乎见到方霖足踏轻烟,白衣流苏,自山谷雨中向他走来。有道是一日不见,思之如狂,一载不见,真是目眩神迷,幻象陡生了。
雨大了,连阑珊的竹子都挡不住细密雨水,渗透下去,滴落在葛连真人肩头,打湿一片青衣。陆远赶忙折了两片蒲扇大的芭蕉叶,盖在竹栏凉亭顶上,豆大的雨水打的“吧嗒”响,顺着芭蕉脉络流下,亭内不再漏雨,为葛连真人存留了一处干燥。陆远浑身衣裳湿透了,沁得五脏六腑发寒,不再思考葛连真人如何醒来一事,赶紧弃了此地,去寻一处躲风亭,避雨阁。
第二日,月明星稀,陆远又扎了一间简易茅草屋,但侧卧榻上,始终不能安心,辗转难眠。那青玉二仙不管闲事怎办,甚至不来怎办,陆远不知道葛清派有没有什么仇人,何人会让一众师兄弟不安,总之大琴殿是让他很不安,料想那琴霁目中无人的样子,一定不会放过自己。
不能将希冀捆死在青玉二仙这一条骆驼上,当去搏一次,将葛连真人唤醒,他那些弟子不敢,左右我也不是葛清派门人,不怕这些拘束。若是唤不醒真人,便下山,去寻那李泌道士,邀他来龙虎山一聚,亦或是将李太白寻来也可,他不是喜好云游交友,爬山炼丹么,这里有一位大丹师,正中他的下怀,我以巧舌如簧,骗也要将他骗来。
这般想法,油然而生,陆远便坐不住了,觉也不睡,起身去寻葛连真人,先试试能否把他摇醒。山间下了一日雨,直至傍晚才停,道路泥泞不堪,陆远借着月光,寻着青石地板,来到那处山峰,遥遥望去,可见葛连真人头顶的竹枝,与那两片没被大雨打穿的芭蕉叶。
陆远距他尚有十几丈,正在前去,却是迷蒙间发现,在那葛连真人正对面,同样一块青乌大石上,竟然盘坐着一个人,陆远不禁揉眼细看,真是一个人,身着白色长袍,赤红色花边,在月光映照下甚是显眼,显然不是葛清派门中弟子,陆远立刻停住脚步,缓缓蹲下,眼见那人没有察觉,藏到山路一侧灌木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