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煜既然提起了西南水患的事情，那太后娘娘大抵就算再怎么不满，也不好什么，只道：“皇上心系下，当真是我大胤朝之福……”

语气之中隐隐的讽刺，几乎是毫不掩饰的。

“朕为一国之君，自是凡事都当以黎民百姓的福祉为重……”

顾景煜淡淡道。

那太后娘娘大概被他的回答噎了一下，妆容精致的脸容上一时有些难看。

苏栩栩都有些想笑了。

但很快，那太后娘娘就仿佛调整好了心态，脸上已不见什么情绪，许是想起了什么，道：“还有一件事……”

语声一顿，襄太后微微抬眸睨了一眼身旁略略位于她下首的一国之君，暗红的唇，微微抹开一丝冷笑，漫不经心般开口道：“哀家前几日经过宸妃生前的寝宫的时候，看到那里已经差不多荒废了，瞧着甚是碍眼……”

苏栩栩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听这太后娘娘话中的潜台词，竟是想让顾景煜将他母妃生前的寝宫拆了吗？

显然顾景煜也听出了她的意图，虽然男人清俊的脸容上，仍是那副清淡疏离的模样，但苏栩栩还是一眼就看到，他执杯的手势，一顿狠狠攥紧的动作，哪怕是隔了那么远，都能清晰的看到他白皙手背上，那绷紧的根根青筋。

那宸妃娘娘生前的寝宫……怡然居，苏栩栩是去过的。

主要是皇宫就算再大，也跳不出那一亩三分地，每被迫待在这个大一些的笼子里，要多憋屈就多憋屈，所以，苏栩栩闲着没事儿，就四处逛荡，无意中就逛到了那怡然居……

那处地方，相较于其他妃嫔的寝宫，确实是有些偏僻的，但胜在环境清幽，简直就像是在这后宫之中辟出的一块世外桃源一般，听这是先帝特意为那宸妃娘娘所建，一砖一瓦，都可见其用心之甚。

光看那怡然居的建造，都可以想见，想来当初那先帝是如何宠爱宸妃娘娘的，苏栩栩猜测，先帝之所以将宸妃娘娘的寝宫，建的偏僻，其实是不想被别人打扰，甚至是希望与那宸妃娘娘能够做一对平凡夫妻的……

只是帝王家的情爱，终究太过短暂和无常，谁又会想到，当初所建的可以称之为两人爱巢的“家”，有朝一日，竟会成为囚禁那宸妃娘娘的冷宫呢？

苏栩栩无法想象，那个时候，宸妃娘娘困在怡然居里，面对着整座房子的物是人非，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她还记得，当时她唏嘘感叹了许久。

听那怡然居，在宸妃娘娘过世之后，就被先帝下令封了，苏栩栩那次去看的时候，却并未见像太后娘娘方才所的“荒废”，看得出来是有人定期打理的……想来应该是顾景煜的手笔……

毕竟，据他生在那里，而且直到宸妃娘娘去世，他都是一直住在那儿的，可谓是度过了他童年所有的时光，而且应该是最美好的那一段……

而现在，那太后娘娘却明显打算将那盛满他童年回忆的怡然居给拆了，苏栩栩不由望向一旁的顾景煜，去看他的反应。

大概是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事情，也或许是这么多年来修炼下来的心平气和，男人脸上并不见什么波动，只道：“太后娘娘的意思是……”

“为了西南水患的事情，国库想来也没有多余的银钱来修缮那怡然居……”

襄太后不慌不忙的饮了口茶，道：“依哀家的意思，索性叫人拆了，省得留在那儿占地方……”

到这儿，那太后娘娘故意语声一顿，慢悠悠的“询问”着顾景煜的“意见”：“皇帝你觉得呢？”

对于这太后娘娘“提议”将那怡然居拆了的事情，因为先前就已经料到了，所以，当她真的出口的时候，苏栩栩倒也不觉怎么意外。

只是，即便知道那襄太后哪怕过了这么多年，依旧仍是对当初先帝对宸妃娘娘的宠爱耿耿于怀，这件事，苏栩栩亦觉得她这样做，实在是有些过分了。

人都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了，再争这些闲气又有什么用？那些恩怨纠缠，爱恨情仇，难道不应该随着人死灯灭，而尘归尘、土归土吗？死死紧抓着不放，不过是徒增自己的悲愤罢了。

有些时候，苏栩栩真的无法理解这种人的脑回路。

苏栩栩下意识的望了一眼那顾景煜，她知道，他即便心中再不舍再不甘，面对那太后娘娘的这个“提议”，他大概也会不得不答应？毕竟，形势比人强，以他的实力，还不足以让他跟她抗衡。

苏栩栩心里一瞬不由的都有些心疼他了。

心思转念之间，虽然明知自己如果这个时候出头的话，很可能会被那太后娘娘更加记恨，可是，这一刻，苏栩栩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可是现在拆的话，岂不是也会花费许多银两？”

果然，她这一话一出，所有人，包括那太后娘娘，几乎是立刻将视线都转向了她。

苏栩栩顶着那襄太后快要化为实质的阴森目光，继续扮真扮无辜的道：“……依臣妾看，不如将那些银两省下来捐给西南的灾民，等水患过去之后，再从长计议也不迟……”

她的打算是能拖得一时就一时，毕竟，不定到那个时候，形势就已经逆转了呢，那顾景煜不定就不能像现在这样受制于太后娘娘了呢……好，苏栩栩也知道自己想的有点多，但是，能力范围所及之内，她也只能这样姑且一试了。

不管结果如何，至少这一刻她的开口，让自己心里舒服了许多。

她能够感觉到，因为自己这“不怕死”的公然跟太后娘娘作对的行径，其他人纷纷落在她身上的各色眼光……

那孟嫣然、魏凌心之流的就不必了，自然是冷嘲热讽、外加幸灾乐祸的看着她，大概已经迫不及待的等着看她是如何被那太后娘娘责罚；孟思瑶的目光则有些复杂，应该是有些后悔自己因为顾忌襄太后的威势，而选择了沉默。

就连那整场家宴，从头到尾，几乎没怎么过话的安王妃叶屏幽，都眼神一闪，似水清眸中划过一抹深幽。

而当中，最不容忽视的，无疑就是那顾景煜的目光，男人甚至毫不掩饰的牢牢望向她，眼中最初的讳莫如深掩去之后，是一片淡淡的平和，就仿佛女子这样不动声色的替他考虑的举动，于他俩之间，根本就是寻常，是毫不意外的欣喜和安慰。

苏栩栩原本还有几分想着自己刚才的举动是不是有些冲动了，对上男人的目光的一瞬，她突然觉得坦然了，就好像这一刻，她能够理解他，他也能够理解她一般，有一种心照不宣的感觉。

“朕也觉得省下这笔银两，用来赈济西南的百姓，更有意义……”

掩住唇畔的微微一笑，顾景煜开口道。

那襄太后一听这话，脸色顿时更是愈加难看，苏栩栩几乎都要怀疑，她下一瞬可能就会将那搁在桌案上的茶盏给一气之下扫到地上……

“所以，皇帝你是不打算拆那怡然居了？”

尽管极力压抑着蓬勃的怒火，但任谁都可以听出那太后娘娘嗓音中的冷意，几乎是逼迫一般开口道：“哀家知道了，那宸妃毕竟是皇帝你的生母，虽然自那宸妃死后，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哀家尽心尽力的抚养皇帝你长大，而且当初还不顾朝臣的反对，将你推向了皇位，却没有想到，到头来，在皇帝眼中，哀家还是比不上你那个早逝的生母……”

那襄太后冷冷一笑，毫不掩饰自己的强势：“哀家今日就把话撂在这儿，那怡然居非拆不可，皇帝你看着办……”

丢下这么一句话，那太后娘娘竟霍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然后也不待那顾景煜的反应，便即拂袖而去。

太后娘娘的骤然离场，叫其他人不免有些面面相觑，任谁都可以看出，襄太后是真的怒了，偌大的宫殿中，气氛一时有些诡异。

那安王爷顾景琛望了一眼顾景煜，没有什么，就转动着轮椅，随太后娘娘一同离开了，叶屏幽自然是陪在他的身边，因为她微微低垂着眼眸，也看不清她此刻的情绪。

一旁的孟嫣然看起来似乎更着急了，向着顾景煜就道：“表哥，你干嘛惹姑母生气？不就是一座破寝宫吗？拆了就拆了是了……”

话未完，就被顾景煜将手中的杯盏重重磕在桌案上的一声闷响给打断了。

虽然男人清俊脸容上，不见什么怒火，但是那冰冷的面色，已经足以表明他此刻的心情。

那孟嫣然大概觉得自己被他这样当着众人的面如此对待，脸上有些挂不住，顿时气急败坏的道：“表哥，我是为你好……你知不知道，惹得姑母不高兴，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这话的女子，甚至有些委屈巴巴的……表哥知不知道，原本就因为最近西南水患的事情，姑母和阿爹都对他十分不满了，怎么他还敢惹姑母生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