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看到向萌脸上还擦了黑灰，抱着一摞碟子从房子里出来，大家都挺吃惊。

这家伙，咋不声不响就把媳妇给带回来了？

“这咋成，哥，你不早么。”堂弟几个回头就给自己家老婆打电话，“克里马擦，赶紧到岁爷这达来帮忙，九哥带嫂子回来了，你们也得见见。”

这可好，不到半时，乔林家坐了一院子人，全村七八十户人家几乎全都来了，抽烟的蹲着抽烟，帮着做菜的去了厨房，也是一洞偏窑。

经大家推举，乔林的爷爷点头，五堂伯顺利连任老乔家“办事管家”这一职位，五堂伯还真不含糊，当时下了决心：“老十三这子，虽然这些年不咋跟家里联系，但是人去为大，我就一句话，谁家亲戚谁通知，明把这件事定了，这件事，各家的掌柜的办，子们明早上到岁达这集合，伟子去山背后请阴阳，槐子跟我们家两个去赶集买菜买肉，林子，你爸没回来，村里村外那些大辈你得亲自去请，你有车，也方便。”

兄弟几个都点头应是，这不能开玩笑，你要跟办事管家开玩笑，抽你都是轻的。

在凉城，阴阳就是土算命先生，呃，这么也不准确，就算是道士，不过基本上都有家庭，在破土看风水，尤其白事上做法事的人，都被归类为阴阳，虽然这些年很多人家请和尚，但在村里，基本上还是阴阳比较吃香，山背后有几个专门作阴阳的，一年光这个职业就能收入十多万，你当这是开玩笑呢？

另外，有年轻一辈的建议请秦腔剧团或者乐队来，被老一辈集体否定了。

“你十三达的白事，叫一群扭头摆尾的骚东西来干啥，再胡八道抽你！”老一辈集体瞪眼，一辈只好偃旗息鼓，真敢在这种事情上闹腾，那可真要挨揍。

乔林团团拱手作揖：“达，我没啥要的，就一句话，不要怕花钱，咱们这次就当着十五万花，人活一辈子，我不能叫老乔家的一个人就这么冷清清的走了，钱我有，我这个达，没人管，我得管，还不能里气的管，咱们不能让别人觉着，咱们老乔家连给自己的血脉办个体面的礼都不成！”

有这句话就行，虽然乔林的爷爷奶奶心疼的很想上手打乔林，但到底还是没有反对，而且，乔复施毕竟是爷爷亲哥哥的孩子，爷爷一咬牙，也拿了两万，他手里也就捏了五六万块钱，这次也算是割肉了。

另外，乔林的姑夫是唢呐手，父子两人都是专门在红白事上吹唢呐挣钱的，乔林的爷爷一咬牙，把吹鼓手的费用也揽了下来。

乔林撇撇嘴，跟亲戚，尤其是血亲，有时候就会因为这种事情弄的很不开心。

算费用，三里，只有第二是“正事”，也就是葬礼，第三早上入土，不过一半，算多点两，有两三千就够了，要攀扯起来，一千五也是一千多，三千也没超过预算，何必为了这点钱把亲戚都作窝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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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我姑夫，你别管了。”乔林拿出纸笔，跟老一辈一算，明一早就要去城里取钱，顺带着先捎点菜回来，明来跑事的家门父老总不能不吃饭不是？

大晚上的，气有点冷，索性在院子里生了一堆火，年轻的后生们扎在一块喝酒，老一辈的聊起老乔家当年的辉煌，想想现在的落魄，不由各自唏嘘。

当年的老乔家，八条好汉跟着中央红军去闹革命，出村的时候八条虎，回来只剩两个人，打出个乔家庄在十里八乡的好名声。

“祖宗的荣光，到我们手里都给磨光了。”老一辈感慨着。

上百口人，喝光了乔林的爷爷这些年攒下来的两百瓶白酒，那可是两百多斤啊，就着咸辣的肉，呲溜呲溜一人一斤不知不觉就喝光了。

乔林也喝的有点头晕，不知什么时候，家门父老都摇摇晃晃回家了，这家伙非要去祖坟上跟祖宗们聊点心里话，虽然祖坟很近，可这也太晚了，向萌哭笑不得，不得已只好大发雌威把乔林拧着耳朵送到房子里，推上炕，本来还想跟他点灵异故事吓唬吓唬，没想到刚躺下，立马睡着了。

“这人，这人简直就是无赖！”向萌摇摇头，只好去烧水，脱掉乔林的外套，给这醉鬼好好擦了身子，自己累的一身香汗。

她理解乔林，这是个平常根本不喝酒的人，他要是喝醉，只能明心里的感情充沛到了快要爆发的地步。

和陈灵嘉突然分手，这人似乎若无其事。常年在外，他也没跟人过想家之类的话。回到北方，心里的欢喜也没有和别人分享，如今沉甸甸压在心头的压力，那也不怎么表现出来。

这里是他生而长大的地方，在这群山里，他能随时随地找到时候的影子，他是恋家的人，和家乡父老往一块一坐，不知不觉就忘乎所以，不知不觉就喝高了。

莫名有些心动，向萌拍了一张照片，给陈灵嘉发了过去。

她这段时间晚上越发睡不着觉，这会儿肯定还没睡呢。

陈灵嘉很快回复过来：“怎么喝的这么多，他不是好酒的人啊。”

“心里的感情太复杂了，可能从你们一分手就压在心里的感情积攒到了现在，现在又面对他堂叔的去世，有些想发泄出来。”向萌斟酌着用词，打字，“我能感觉到他现在在学着成长，当时你们分手，他可能就在拒绝成长，直到现在，他挺难的。”

难吗？

要在旁人看来，跟郭丹那么漂亮的大美女谈着恋爱，又和位高权重的赵妃纠缠，他应该是春风得意才是。

向萌原来也以为会是这样，可她现在似乎有点懂了，本身的肆无忌惮的野望，和灵魂中的道德约束发生剧烈碰撞的时候，有些人会崩溃，有些人会逃避，也有人会当机立断。

可乔林不属于任何一种，他在挣扎，正在向一潭深水，或者是一堆烈火走近。

是战斗地获取胜利，还是被吞噬？

向萌不知道。

但她有些着迷。

“你多幸运啊，都分开那么久了，他心里惦记的最狠的还是你。”向萌很羡慕陈灵嘉，她恼怒地埋怨着，把自己的心里话了出来，她打字对陈灵嘉，“我现在能明确知道我的心意，当年要不是你抢先一步，我不会这么多年一直单着，我能给这么多年我不答应任何人的求爱给出答案了，当年动过心了，以后就麻木了，动心就是那一瞬间的事情，以后，再也没法找到那种感觉。”

过了很久，陈灵嘉问她：“那你现在呢？”

向萌关掉灯，靠着冰凉的墙壁，手机屏幕亮光洒在她脸上，她纠结着想了很久，才又：“他现在情况很麻烦，有两个女人跟他关系很近，而且，他想留在农村，我不甘心。”

直到返回大青山之前，陈灵嘉再没有跟向萌聊过，她们都在刻意躲避着对方。

次日早上，乔林爬起来揉着脑门，宿醉有点让他迷糊。

向萌早就起来了，在厨房帮奶奶烧火，眼睛有点红。

奶奶以为她没睡好，听大儿子，人家是大城市的女孩，没有在农村生活过，大概火炕和家里的条件让她不适应。

奶奶对向萌很满意，不适应是可以理解的，人家不嫌弃，那就很好。

清早不到七点，老乔家大大的人全部在家里集合了，每家每户都锁了门，大人孩齐上阵，就连七八岁的二三十个子们都有用处，等后“过事”的时候，也就是葬礼当，他们要负责端盘子，这可是个技术活。

脚步要稳，肩膀要平，胳膊要硬，话还必须有分寸。

大西北过红白事不兴米饭，正事当，早饭是面，要么是饸烙面，要么是机器面，要么是羊肉泡馍，这都要添量，来的人一碗饭吃完，热腾腾的第二碗必须及时送到手里，千万不能问“要饭不”，那是要被揍的。

总之，脚下要灵活，不能撒了汤汤水水，尤其在秋冬，跑的慢点面就凉了，那是要被客人嗤笑的。

在总管，也就是子们的五爷的安排下，子们今要先练习一下，还好，正事那是周末，半大子们，半大丫头们就都过来了，有这帮生力军，不愁客人吃不到嘴里。

乔林一早就开车去城里取钱了，顺带回家问乔爸乔妈啥时候回，还有母系亲戚，那都是要通知到的。

父母回来的时候，妹竟已经买了车了，不用担心，有乔妹领着，亲戚们也不用担心找不到地方——毕竟乔家离开乔家庄十几年了，很多亲戚都忘了乔家的老家在哪了。

去酒厂先批了三千斤散酒，带着三辆装着三十个百斤塑料酒桶回到乔家庄，院子里的临时锅灶竟都已经搭了起来，买菜的也往返好几回，肉菜桌椅板凳全部就位，就连阴阳和吹鼓手也都到了，阴阳正在看老陵，吹鼓手，也就是乔林的姑夫和姑夫的老父亲，正在院子里帮着搭锅建灶。

过来帮忙的邻村的人都朝乔林翘大拇指。

这侄子当的过硬，花十几万送堂叔，人家这侄子硬气。

“老乔家腰杆子硬，人心没散！”人们这么，老一辈的就高兴，一高兴，脚下生风，仿佛一个个都年轻了三十岁。

农村人就这样，活的就是一股气，要的就是别人“尊乎”，用一位堂叔的话，这劲头，不给吃饭他都能熬三宿把老十三风风光光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