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最后，罗森也没有向王轩直接袒『露』自己的推断。

因为不管到底是不是王轩然向吕宣揭破的曹庆与怜香之间的关系，都已经不重要了。

罗森更不在乎王轩然这么做的苦衷是什么。

他不想知道关于对方的任何一段苦难故事，哪怕那足够打动人心，可歌可泣。

他也不想知道曹庆在私底下究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在王轩然的眼中又是一个何等的恶魔一般的存在。

王轩然有着铁一般的不在场证明。

所以曹庆不是她杀的。

这就够了。

虽然按照专案组成员，中国人民公安大学犯罪心理学教授，吴成刚的意见，通常来讲，下毒这种手段更加符合女『性』犯罪人的行为侧写，但这一判断却并不符合大梁国的实际情况。

为什么在现代社会中，大部分的投毒案凶犯都是女『性』？

这里不是存在着某种『性』别歧视的意思，而只是阐述一个非常简单的道理。

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当人类文明发展至今，男『性』在大部分时候，仍旧处于社会主导地位。

换言之，女『性』在很多情况下都是弱势的一方。

以弱胜强，用毒最善。

为何从古至今，不管是在史书上、小说中，还是在影视剧作品里面，当两方对战之时，下毒者通常会令人所不齿？

因为这是一种非常不公平的战斗序列。

当一个女『性』行凶者在面对体格更加强壮男『性』被害目标的时候，用毒可以将双方本来就不公平的力量差距大幅度缩短。

简单一点来说，就是更容易成事。

但在大梁国，这个逻辑会变得更加宽泛一些。

因为大梁有修行者。

这本身就是一种跨越了『性』别和年龄的不公平。

即便是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战斗，也会因为修为上的落差，让两个人的战斗力形成天差地别的鸿沟。

曹庆作为徐州府守备军旗官一级的最强之人，如果不是林千军亲自动手，其他人想要杀他，无异于以卵击石。

这也是罗森在一开始没有怀疑过林千军的原因。

若是林千军动的手，他根本就不用把事情搞得这么麻烦。

曹庆是什么境界？

一气境巅峰。

林千军呢？

人家可是堂堂正正的三才境巅峰强者。

用赵无双的话来说，在相差整整两个大境界的情况下，林千军如果想杀曹庆，恐怕只需要动一根手指头就够了。

但这是林千军。

对于守备军中的其他人来说，想要杀曹庆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境界之间的隔阂便如同是天地法则一般，极难违背。

那么下毒，变成了最好的选择。

此时在罗森的心中，既然王轩然已经证明了自己的清白，那么除了林千军之外，他其实就只剩下了一个嫌疑人。

向阳搜查城防记录一事暂时还没有进展，但罗森不想再等了。

或许是因为之前的一场小寐让他恢复了些精神，也或许是因为王轩然身前的那片波涛汹涌让他肾上腺素飙升，总之，这会儿的罗森已经打算外出去调查了。

他要去看看这起凶案的最后一块拼图。

哪怕吴成刚曾经言之凿凿地告诉罗森，此行可能不会有任何收获，但罗森还是打算去试试。

走出怡花坊大门口，春日的阳光难得显得有些刺眼。

罗森提了提裤子，将右手搭在腰间，左手不知道从哪里拿了把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

像极了那些刚从花楼一度春宵而出的纨绔子弟。

一路向南。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罗森已经来到了黄梨街的街口，他远远地看着站在洪桥面馆大门口玩儿着石子儿的二丫，脸上不自觉『露』出了微笑。

正准备抬步向前，却忽的眼角一寒，瞥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正从黄梨街旁的小巷中闪过。

罗森瞳孔微缩，犹豫了片刻，手中折扇停摆，脚腕一转，便朝着那人跟了上去。

因为裁决司坐落于此的缘故，所以黄梨街常年冷清如孤冢，旁边的巷道说不上蜿蜒，但也透着无比的寂静。

罗森担心暴『露』，故意放慢了脚步，脚面踩在松散的沙石中间，发出一阵阵轻响。

大概百息之后，前方那人非常突兀地止住了身形，就这么孤零零地站在了巷道中间。

罗森环视左右，实在是没有遮蔽的地方，硬着头皮又往前走了两步，随后跟对方一样，停在了原地。

两人距离不足二十米。

然后那人终于徐徐转过身来，脸上带着无奈的笑容。

“没想到罗大人还是找到这里来了。”

闻言，罗森浑身的肌肉顿时暗暗发紧，腹间气海蠢蠢欲动。

“你是故意引我来这里的？”

对方笑了笑，伸出双臂，看着不远处从墙头探出的一朵杜鹃花，声音中满是遗憾。

“身葬春花繁枝之中，也是极美的，不是吗？”

罗森也跟着笑了：“看来潘大人是已经决心杀我灭口了？”

潘石对此不置可否，只是问道：“虽然这句话很没有意义，但我还是很想问问你，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听到这句话，罗森只能在心中暗暗感慨。

子曰：反派死于话多。

果然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当然很乐得与对方拖延时间，因此不疾不徐地开口道：“因为我从向阳，向旗长那里听说了你们在案发前一夜聚会的更多细节。”

“比如说？”

“比如说，上一次鬼市开办之时，你买了一套雪魄银针，还遭到了周旗长的一番奚落，而曹庆也是在这个时候突然决定离席的。”

潘石轻轻眯了眯眼睛：“说下去。”

罗森笑着摊了摊手：“你运气很不好，如果这个案子不是由我来负责的话，或许其他人根本联想不到这其中的关系，但很不巧的是，李秀茹的案子也是我破的。”

闻言，潘石也『露』出了惋惜之『色』。

“李秀茹一案虽然早已石落水出，但实际上，在整起案件里面，有一个关键点，我始终没有想通，这件事情在我首次翻开卷宗时，就曾对展林温提出过，但并没有得到解释，事后因为李秀茹伏法，我也就没有再去追究，却不曾想，竟然在时隔多日后，成为了曹庆案的重要线索。”

听到罗森终于提到了李秀茹的名字，潘石轻轻摇了摇头，但视线却始终锁定在罗森的身上，片刻不曾离开。

而罗森似乎也对此并不在意，而是继续开口道：“李秀茹一案，动机我找到了，杀人的罪证我也找到了，但关于她的整个犯案过程，却有一点说不通。”

“她究竟是怎么把尸体运出州府的！”

潘石为之默然。

罗森笑道：“关于这件事，展林温其实一早就注意到了，并且重点调查了守备军，却没有任何收获？为什么？答案很简单……”

“帮助李秀茹出城的本来就不是主犯，而是帮凶，自然就不存在任何的杀人动机，并且可以拥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这个人，想必就是潘大人了吧？”

对此，潘石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但罗森已经显得智珠在握。

“潘大人不懂暗器，却偏偏在鬼市中用高价买来了一套雪魄银针，自然不是自己用的，好巧不巧，我正好知道，李秀茹惯用的就是银针。”

罗森接着道：“或许曹庆也知道这一点，也或许是因为李秀茹一案实在是闹得满城风雨，所以他才会在宴会中的时候联想到了这件事，回去之后翻看城防记录，应该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虽然现在的我还没有找到这份记录，但想必一位堂堂旗长大人，突然选择值守城门，怎么看也很诡异吧？就如同曹庆案发之时，潘大人竟然会以巡夜的身份来到曹府一样。”

“而一旦曹庆将此事公开，你就必定活不成了，因为李秀茹不是一般的凶犯，她可是杀了林都统的女儿，林青碧！”

面对罗森接二连三的真相输出，潘石并不显得慌『乱』，反而幽然一笑。

“这么看来，早在我以巡夜的身份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你就已经怀疑上我了？”

罗森摇摇头：“非也。当时的我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真正让我觉得你有嫌疑的，还是凶手的作案手法。”

“噢？”潘石缓缓向前走了几步，脸上满是好奇之『色』。

而罗森却对此视而不见，既没有掉头就跑，也没有开口求饶，而是像个没事儿人似的傻站在原地没动。

“我推测出，凶手之所以会以绳索勒住曹庆的脖子致死，应该是想要遮掩自己真正的行凶手段，所以我找出了守备军中最擅绞杀技的兵卫，打算一一审讯，但有意思的是，这些人我竟然大多都认识。”

“我来守备军时日尚短，平日里更鲜少与普通兵士接触，所以出现这样的结果着实令人意外，除非……”

潘石笑道：“除非他们都出身于第四旗团。”

罗森点点头：“不错。而潘大人你身为第四旗团的第一长官，想必这些人的绞杀技，都是跟你修习的吧？”

潘石自口中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手中的明黄『色』光芒若隐若现，事到临头，他还是忍不住轻轻感慨了一声。

“像你这样的人才，竟然被裁决司逐门出籍，当真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