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雪楠一字一句的缓慢道。

她字咬的清，说的也慢。

南帝透在烛火明灭下的侧脸似乎微微僵了一下。

很快，他脸上那昙花一现般的情绪波动也褪去了，依然目光平静的低头看着那抹跪的直挺的，有些倔犟的身影。

没有开口说平身，也没有伸手去扶。

于是这夜便更沉更静了些，屋内一跪一站的两道身影皆没了声响，气氛一时显得有些压抑冷凝。

良久，南帝似乎是有些不悦了，他声音微沉的问地上仍然跪的笔挺的那人，浑浊的眼微抬起来了些，“你这是在怪朕？”

“臣妾不敢。”唐雪楠很快的接过话来，“臣妾只是不懂，皇上为何要骗臣妾？”

她这话问的大胆而直白，半分的不遮不掩，也半分未曾顾及帝王颜面，用了“骗”这个字。

骗她说只是身体不适，并无其它，

骗她说只有装作有孕，贵妃这个位置她才会做的牢稳……

话音刚落，踏在地板上的脚步声沉重响起，南帝慢慢往前踱了两步，走到唐雪楠面前站定。

“骗？”他低低咀嚼了一下这个字，那双浑浊的眸子里泛出寡淡到近乎冷情的冰凉。

“朕这是在成全你。”

九五至尊的帝王常年身居高位的威压外放，一句成全发号施令般的自他口中恩赐似的脱口而出，唐雪楠直挺着的背部猛然一僵。

愕然瞪大的双眸缓缓回头，难以置信的反问一句，“成全？”

此刻的南帝早已经耐心尽失，居高临下瞥一眼地上跪着的那人苍白至毫无血色的脸色，声音平淡的道：

“一个孩子换得贵妃荣宠，这是多少人求不来的福气。”

以子换荣？唐雪楠心头一阵刺痛逼至五脏六腑。惊讶的张了张嘴，不敢相信如此冷血无情的话是从眼前这位九五至尊，为人夫为人父说出来的话。

“可那是我的孩子啊！”唐雪楠哭诉，水光莹莹里眨眼已是泪流满面。

那是她的孩子啊，她低声呜咽着，指节攥的有些发白。

长窗映出屋内人影两只，灯火摇曳下徐徐亮着的那点儿光芒已然有些微弱，卷着女子若有若无的呜咽声飘荡于这扇幽闭的门窗内，宛若一曲哀怨丧曲。

屋外月色渐移，悄然蒙上镂空长窗，地上只着了一件薄薄里衣的女子肩膀微颤，看的叫人难免生出几分怜爱来。

南帝那双微微眯着的那双混浊眸子默默看了半晌后终于生出了几分幽深晦涩来，“起来吧。”

他道：“你还年轻，孩子总会有的。”

“臣妾以前不懂。”南帝掀帘看来，静静等她下文。

“不懂天家无父子，手足无血亲。”唐雪楠仰头，眸低嘲讽满眶溢出，“皇上，您可有丝毫的后悔不忍？”

她倔犟的咬着嘴唇，有些执拗的想要眼前这人一个答案。

“朕说了，孩子只要你乖乖听话，朕可以再给你一个。”

最是无情帝王家的一句施恩，君恩浩荡下终是熄了那女子黑白分明的眸低所有光亮。

再给一个又如何？再给一个也不是这一个了。唐雪楠有些失神的在心底问自己：再给一个她还敢要么？

世上最可笑荒唐的事，莫过于那人给了你举手之劳的一点儿温柔宠爱，你便不知天高地厚的以为自己拥有了全世界女子翘首以盼的帝王真心，后来才发现不过笑话一场。

从头到尾，原来都不过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场骗局罢了。

怪不得御膳房近些日子送来的那些膳食里还有螃蟹，丝瓜等天性阴寒之物。

她原以为皇上知晓她爱吃螃蟹，特意让御膳房备的，原来不过是徒增笑料罢了。

吃多了那些阴寒东西，再服下养生蛊这种大补之物。滑胎不过是这人早就设计好的一出戏罢了。

眸低自嘲跃上憔悴面容，唐雪楠嘴角一抹嘲讽笑意忽而簇放开至绚烂。

“皇上盛宠，臣妾受之有愧。”

嚣张跋扈的宠妃说出最直白简了的宛拒，语气里满满的不屑嘲讽。她说的不屈而又倔强，然而映在烛火暗淡下的满目红血丝依然显得可怜又可悲。

南帝并未斥责她的以下犯上，而是凝着他那双浑浊到难以辨别眸中情绪的眼睛，盯着唐雪楠看了好久才缓缓道：

“你以为你那孩子当真能生的下来？”

唐雪楠身躯猛然一僵，南帝年迈，膝下已有多个成年皇子，能不能平安产子她不敢说，可自己心心念念的孩子就这样被自己的枕边人算计掉。

光想想她就浑身发寒。

“况且，朕的孩子死于落雁门奉上的养生蛊。这笔账，爱妃可不能算糊涂了。”

南帝近乎有些温柔的安顿着唐雪楠，幽幽提醒她，此刻被圈禁在泫雅阁的那位才是罪魁祸首。

而后，眼前明黄逼近，南帝弯腰托起唐雪楠，低声细语的叮嘱道：

“只要你乖乖听话。朕可保你父亲哥哥官运亨通，光耀门楣，保你荣华富贵，人人艳羡。”

他的声音轻慢到近乎温柔，却莫名听的人心底发寒。

女子仰头平静的目光落到这张不怒自威的脸上。

黑白分明的眸子渗出哀莫大于心死的悸美来。

人人艳羡？

这用血肉换来的荣华恩宠，人人艳羡叫唐雪楠心底直犯恶心。

她以前恨毒了许卿，恨毒了妘妍曦，后来她们都死了，她才恍然明白，原来人生的很多事，真的不能自己做主的。

就像妘妍曦不能决定自己从骨子里流着的唐家血脉，许卿不能左右自己那颗丢在妘相府的心一样。

如她一般，有仇不能报，却还要可悲可怜的需要讨好这个人才能保她唐家门第圣宠不衰。

说是人人艳羡，扒开这层光鲜亮丽的外壳，又有几人知晓这层虚假壳子内里的腐败污秽。

“百里依在泫雅阁。”

话音未落，那人托着她的手便蓦然一松，转身离开。

烛火幽幽下，照出那双黑白分明的眼底海草般疯狂涌出的嗜血冷芒来藏匿于暗夜。

不多时，她就听到外面的帝王对人高声吩咐道：

“贵妃娘娘身体虚弱，气血大损，你们都好生伺候着，出了岔子，朕决不轻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