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公子衣袂偏茜，想起御春楼那夜怀中人故意凑上前的柔软腰肢，想起她对那人阴阳怪气的冷嘲热讽，清淡若月比莲的眉眼多了几分潋滟风情。

他凝着流光溢彩的眸轻喃一声呓语低诉，荡起这十里清风冷月：很快就不是了……

书上说：人死入轮回，轮回渡忘川，忘川架奈何。

渡了忘川，踏过奈何的人都会遗忘那些前尘旧事，重塑来世的爱恨情仇。

妘瑶烧着手中一沓又一沓纸钱，在想妘颋和知画在那里走到了那一步。

是过了忘川，还是已经踏过了奈何……

妘颋喜欢依山傍水的山野田间，一壶清茶半亩方塘，莲花满池并蒂双开，和叶秋喜欢的地方一样。

就算不一样，也肯定是得埋骨在此的，只因当年叶秋死后，未入妘府祠堂，而是葬在了此处。

不仅叶秋，连妘瑶也想不通为何她妘府祠堂里供奉着的先祖只是空有灵位？当然，这等匪夷所思之事她也是才知晓。

妘瑶凝眸仔细捧看着手中这副笔迹沉旧，却保存很好的画作。如玉般的纤纤指节顿上宣纸，细细轻柔的摩擦着画像上这位女子眉目传神，栩栩生动的五官。低垂的如扇睫毛微微遮盖住了那双秋波灵动，熠熠生辉的美眸，眸中情绪难窥。

画像上的女子，温婉端庄，娴静如水，雅致如莲，画轴旁侧两个秀丽小字赫赫显目——叶秋。

这副画正是被妘颋视若珍宝，日日抱捧的那副宝贝。

妘瑶定定看着画中人许久，看着这位为了生她难产的一位伟大母亲，看着这位消香玉陨于花季让妘颋记着，念了一辈子的人，看着这个虽死犹生活在妘颋心里的女子。心里不免唏嘘良多。

她终于知道明明生着杏眸桃腮，风姿妩媚的许氏，为何唇边总是时常挂着几分寡淡宁静。也终于想起来这抹和许氏风情相差甚远的笑容在哪儿见过。

风抚起画轴一角，吹皱了些画中女子衣裙襟带，卷起点点波褶，画中如莲沉静娴淡的女子唇角浅浅漾起的一抹笑容宁静如雪山高峰上常年沉淀的悠远，寡淡若冷月清风下一尘不变的落寞长街。

画中人刹那鲜活灵动了起来，妘瑶舔了舔略带干裂的唇，卷了画，一同放在了妘颋入殓的陪葬品中，放的位置不偏不倚，胸腔中间略偏左一点，那是心脏的位置，也是妘颋记了叶秋一辈子的地方。

沉重的盖棺声突兀奏响这一片静敛，砸的妘瑶颤颤心头巍巍一动。眼角一抹湿润悄然滑落。

其实苍老就是死亡的倒计时了，又怎么会白发满头覆，毫无影响？她早就知道老头儿时日无多了，却不想仅隔了一个短短夜晚……

或许人生总是这样突然，这样的难以估量，总有无数个前路未知的拐弯和分叉口来残忍宣读着生离死别。

“……小姐。”

身侧传来一道暮年苍老的轻唤。妘瑶扭头，张了张口，半晌，她轻道：“妘伯——”

静沉的风气微微掠过，又过了片刻，她才说完后半句话来，“您以后有什么打算？”

妘琪也似乎一夜苍老了许多，他佝着好像再也挺不起来的腰，慢吞吞的抖着干枯指梢，指着一个方向，“老奴，就留在这里陪老爷夫人说说话吧……”

顺着他指得方向看去，不远处两间质朴却也雅致的竹屋入帘。

妘瑶点了点头，妘府现在是妘妍曦当家做主，何况，老头儿已经不在，妘琪就算回去也不过是平添寂寥。

定格在妘琪身上的目光，还没来得及移开，就见这人抖了抖衣袖，摸摸索索的从袖袋里小心翼翼取出来一物，递了过来。

目光凝视而过，当看清妘琪递上来的手中东西时，妘瑶眼帘微动，有些发懵。

身侧人也不卖关子，当下立即解释道：

“二小姐说她累了，不想再操心这些琐碎事儿了。”

琐碎事儿？妘瑶实在搞不懂妘妍曦那巴不得把整个妘府都攥在手里，牢牢捏住的人，怎么突然就转了心性儿？开始淡泊名利了。

……果然，人都是会变的吧。

“小姐——”见妘瑶发呆半晌也不接过自己手中的妘府地契，妘琪不由得又轻唤了一声。

妘瑶回神，就势推回去了妘琪的手，并合住他的四指，呈并拢握拳的姿势，捏住掌心里的那张地契，微微摇头：

“妘伯，这地契妘妍曦若是执意不要，你便收着吧，我打算去妘府别庄待段日子。”

“……也好。”

也好，猛然记起什么似的妘琪点头赞同。

宸王尚在京都，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确实不比别庄清净。

说起宸王，妘琪这才突然反应过来，今日入殓安葬宸大王爷没来，又想起昨日宸王陪妘瑶回府祭奠妘颋时那一身如同鳏夫的气质，委实看着别扭。

此刻的宸王正马不停蹄的激起尘土飞扬，快马加一鞭的在山路崎岖中绝尘扬去，去的地方正是祁芸寺……

光芒淡淡晕染的暖黄色光圈中，罩着地上摇曳微颤着独根幼苗的桃花枝一晃一晃，烁烁风姿于金乌下泛出生机勃勃之体态。

大片桃树幼苗旁，立着一面碑，碑文上刻有几个醒目大字：挚友知画XX。

知画的埋骨之地离妘颋和叶秋不远，只不过她的坟前没有绿叶红花的大片莲塘，反而是一排排整齐划一的桃树苗儿以欣欣向荣的姿态，迎风向阳而生。

这是妘瑶特意为知画寻来栽种的桃树苗，没能带知画去柳州“破霄峰”一睹漫山遍野的桃花盛景，她便在知画坟前给她种一片芳菲桃红出来。

等来年暖阳高照，四季交替，或许这里也可以成就一片美不胜收的十里桃林。

金乌渐转，暖阳西沉，妘瑶深深望了一眼这片齐齐竖着三块墓碑的地方，一双秋波灵动的眸中藏着难言的眷恋和柔情，无声的哀婉与不舍。

已是死别，接下来便该是生离了……

彤红彩云一散漫天，悄然附在西边云雾弥漫的遥遥天际，映下霞光万缕，铺道数千。

申时末，酉时初。

酉时一刻。此时的风于柔绵悱恻中多了几分孤寂萧条，沧海无边由自叹，卷起前方几十米开外处女子的颈边细发，缱绻留恋这处莲花满塘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