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憨这辈子虽然默默无名，但凭着一颗良心做事，结识了能够肝胆相照的兄弟，经历了一些事关生死的风浪。到老来，自问这辈子没有什么对不起别人的事。

但对不起自己的事，倒有一件。

就是自打法器毁了以后，整整四十年，没有见到山神爷了。

他就想临终之间，能够再见一次山神爷的魂魄，和他老人家这辈子的缘分，也算有始有终。

老房子没有通电。李星野买吃喝的时候，顺便带回来一包蜡烛。

屋里狂风吹起的时候，火苗早灭了。

赵老憨忍不住跪了下来，接着屋外透进来的昏暗光线，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

李星野感觉手脚都一动也不能动，只看见强烈的一阵风把屋里墙角的灰尘吹起。他保持着弓身的姿势，左手忽然向前伸出一步。

“喀嚓”，屋里地上本来铺着的红砖，就这么压碎了一块。

右手轻轻抬起。

赵老憨伸出双手，轻轻虚托着这只右手。

他闭上了双眼。

眼泪流了下来，嘴角却带着笑。

那是一只足有小盆子大的虎爪。

不知过了多久，赵老憨感觉到爪子抬起，在他身上轻轻虚点了一下。

一阵风吹过，山神爷回去了。

“山神爷没有忘了我。“

李星野扶起赵老憨，二人没有说话，又坐回了桌上。好在都是带包装的食品，把灰吹去，就可以继续吃。

蜡烛已经重新点着。

李星野陪着赵老憨又喝了两口，看他情绪缓和回来一些，就从裤兜里掏出那块赤玉之精，放在桌子上，推了过去。

赵老憨小心地接过来，对着烛光细细看着。

“我这一支萨满巫师，传承了不知道几千几百年，从来没有谁能不凭着问天鼓，就招请来山神爷的。要说谁能空手招请舍纹，只听说过一个人，就是上古颛顼帝。”

萨满巫术从上古即有，比黄帝时期还要早得多。这些巫术涵盖范围极广，从治病驱邪，到祝福祈祷，从压胜害人，到列阵杀敌，都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

能力越大，危险性越大。

为保自己治理下的天下长治久安，所以颛顼下令严格禁止巫术。当年为了与共工作战，颛顼大帝亲自把自己的召唤兽灵的巫术，传授给部下。

所以，北方留存至今的这些萨满巫师，传习的就是这一支巫术。

李星野却是知道这颗石头的来历。他甚至知道，颛顼不是空手就能召唤几百个猛兽凶魂，而且凭着这颗石头。

但这事干系很多，说起来原委，势必会讲到黄半山受伤，自己进山的事。老憨叔古道热肠，又与黄半仙情深义重，肯定会与自己一同进山。他仅凭一身棉袄，年迈体弱，根本熬不过长白山上的风雪。

又想到颛顼帝为了给自己早逝的女儿求个长远的护佑，竟然舍弃了自己的制胜法宝。一时间也是对这位几千年前的父亲生出一份敬意。

赵老憨长出一口气，把石头推了回去。“今天能在这里遇上你，也是天意。老天爷不想让我这支萨满巫师断了传承。你这个石头，灵性要比我师父传给我的问天鼓强太多，根本不需要三天三夜就能把山神爷舍纹传过去。以后好好练习，希望你能真正借用山神爷的力量。”

舍纹的魂体，可以对阴魂造成强大的杀伤，赵老憨当年就是这样。但如果更进一步，可以控制附体状态下的山神爷，那么一拳一脚，都带着山神爷的力量，开碑碎石，扛旗举鼎，都不在话下。

说完，赵老憨让李星野把石头放下，带着他把唱法和步法又练习了几遍。

练罢，老爷子心情大好，把剩下的白酒一干而下。

李星野把炉子填足了柴火，安顿下已经睁不开眼的老憨叔，自己也倒头睡去。

第二天一早，二人醒来，简单吃了点昨晚剩下的东西。炉火已经熄灭，李星野又把屋子收拾了一下，俩人就离开了。

跨过小河，沿着村路继续走着。冬天的早晨，村路上没有什么人，李星野却觉得这里很熟悉。

是的，他在黄半山的梦里来过这里。

这里是黄半山的亲生父母的故居，梦境之中，黄半山就是在这里的家中过夜。

但这里，现在是一所规模很小的学校。

老憨叔看他在这里停住了，就解说了起来。

张黑牛一家故去后，黄半山由小黄先生收养，这里就一直空着了。直到从坟前灰老太爷的嘴里，黄半山才知道自己的身世。

他在外漂泊几年后，手头有了些积蓄。加上小黄先生留下的财产，黄半山就找到当时的村长，研究给村里张罗个小学。

村长打申请，跑手续，找老师，黄半山掏钱。有小黄先生一家人的威望，这事很快就办妥了。地点，就是老张家的旧址。

这些事，是赵老憨以前从村民那里打听到的。听说，黄半山一直都在默默地往小学投着钱。

李星野想起那个石崖村的小学。

黄半山挣那点钱，全投这俩学校上了。

而自己却省吃俭用，现在还躺在千里之外的病床上，人事不省。

“那孩子不错，像老黄家的人！”

回到三岔子，李星野送赵老憨去火车站。

想起这小伙子要去山里见识见识，老憨叔一再叮嘱。“这大雪封山，到山脚下见识见识就得了。千万别进去，更别在山里过夜。“进了检票口，老憨叔又嘱咐了一句。“进山后千万别往西边的干饭盆那头走。那里九九八十一个盆，进去就出不来了！”

“老憨叔您老放心，我就在山根儿底下拍两张照片，留个纪念。咱俩就脚前脚后地走，眼瞅过年了，我也着急回家嘛。”

李星野挥着手，看着老憨叔消失在人流之中。以后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见到这位有意思的老爷子。

昨天夜里，李星野已经偷偷在老憨叔的大衣里面揣了五万块钱。本来想再多揣点给他，但他担心太多了会被对方发觉。毕竟五万块已经是挺厚一摞了。到时候老爷子再磨不开面儿，来了犟劲儿，就一分钱也给不出去了。

李星野转身，往着进山的方向走去。

“干饭盆，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