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过去很长时间以后，李星野回忆起在黄半山梦里发生的事，都感觉很诡异。

诡异的不是别的，是铁头的招式。

他当时呆呆地看着铁头的动作，心里想的只有一句话。

“这孩子走上了一条奇怪的道路。”

铁头两臂屈肘，小臂一前一后，前臂在胸口平伸，后臂在背部平伸。

小腰板儿挺得倍儿直，两脚快节奏地迈着碎步。

每迈出半步，都要垫一下脚。

而随着他每垫一下脚，他的肩部都要耸一下。

直到有一天，李星野跟红旗小区门口跳舞的大妈请教，才知道，这是“快乐之舞健身操”的第十三套第六组动作——“垫步耸肩”。

铁头就重复着这套动作，在小黄先生面前，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反复走了两遍。

黄半山在一旁看着就挠起了后脑勺。

“呃，二位，如果没有别的事，还是请早回吧。”

李星野都感觉这孩子太不靠谱了。

虽然他当时看不出来这动作叫什么名字，但他也觉得这套动作还是出现在夕阳西下的市区广场比较靠谱。

这时，变化陡升！

只见原本稳稳当当坐在椅子上的小黄先生，身体居然左右轻轻动了起来。

整个人，连带着整把椅子，仿佛风中的纸片一般，软软地晃来晃去。

黄半山瞳孔急缩，赶忙上前两步，扶住师父。

却感觉师父身体轻飘飘地，浑不受力。

黄半山手足无措，眼睛也变得通红，含着泪喊着师父。

泪水模糊的双眼，早已看不清周围。

李星野却看清了。

黄半山只是抱着一个粗糙的纸人。纸人扎得十分粗糙，脸上的面目都没有勾画。

连带纸人坐的椅子，都是纸扎的。

周围的屋里景象，房子外边的树木、远山，都还在。

只是不在远处。

都在几张黄表纸上粗粗地画着，就立在几人身旁。

多少天日思夜想的师父倒在面前，黄半山已经六神无主，他顾不上擦干眼泪，伸手划拉一下，抓住眼前瘦小伙的胳膊。

“星野，快叫车拉我师父去医院！”

“山哥，你认出我来了！我们现在其实是在你的……”

话没说完，眼前光影急转，几个人眼前一花。

太阳出来，照着院子里晶莹的白雪，显出一粒粒金闪闪的光。

大雪过后的空气特别好。

附近有住户家的房子，顶着厚厚的积雪，仿佛一朵朵白嫩嫩的蘑菇。

马尾松，落叶松，远山。

上学的孩子。

黄半山一脸平静地在院子里扫雪。

此刻，两个小小的黑点正在雪地上匆匆地赶路。

“这么搞不行啊星哥。我刚用法力破了梦里迷惑他的幻象，结果没用啊，这梦又开始从头做起了。”

“一个梦，要留住做梦的人，就要挖掘他的心思，看他最想要什么。满足他的所有欲望，让他一直在梦里沉沦下去。”李星野一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边赶路。

他看着脸色如常，气定神闲却脚下生风的铁头，真的是好生羡慕。

“山哥心思单纯，他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欲望，所以他的梦也很简单。他只想见见亲人，和养育自己长大的恩师，想在他们身边多待一会儿。”

李星野突然想起，黄半山每次给一些人开药，都喊出贵得离谱的价格，每月收入可不少。玩命挣钱的他，日常生活又很是抠门儿。

这么喜欢攒钱的他，怎么没梦见发财啊？

铁头眨眨眼睛。“你的意思是说，要想让他醒过来，就得让他主动想走才行？”

“孺子可教。单纯毁掉梦境，只会让梦境重启。

哎！我说！你慢着点！”

来到村子北侧山下小河边，前后看看地上没有脚印。

看来脚程比较快，黄半山还没有走到这里。

李星野和铁头就迎着村子的方向走了过去。

黄半山心里又是兴奋又是紧张。

出门在外好多年了，终于回到家乡。

昨晚在家热热乎乎地睡了一宿，吃了顿日思夜想的家乡菜，赶忙去见日思夜想的师父，不知道师父变没变样。

正急匆匆地往师父家赶呢，前边拐过来俩人。

这个瘦小伙子看着有点眼熟。

嗯，旁边的小孩儿倒是虎头虎脑的招人喜欢。

“老哥，早上好哇！跟您打听个道儿？”小伙子客客气气地说。

“呵呵，都好都好。咱们官屯村地界儿偏远，很少有生人过来。不知您二位要去哪？”

“啊，我也是大老远慕名而来啊。听说你们这有为小黄先生，中医的本事可是不小。这才特地带我弟弟过来看病啊。”

黄半山疑惑地凑近看了看那个小孩。

“这孩子神清气朗，双眼有神，走路稳健，不像生病的样子啊。”说着，就上前两步，伸手给小孩搭脉。

这一摸，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孩子的小手整个冰冰凉凉，没有一丝热乎气儿。

按说冬天在户外行走，手指头和手背儿冰凉也是常见。

但整只手，尤其是手心和衣服盖着的手腕都没有热气儿，实在是反常。

轻轻抬起来凑到眼前观看，小手却又粉粉嫩嫩，不像冻僵的样子，也不像缺血的样子。

黄半山更加疑惑起来。

“这位老哥，您也会看病啊？”瘦小伙儿跟着问道。

黄半山答应了一声，还在看着孩子的手。

“不知道老哥在哪里开医馆啊？”

黄半山随口就答道：“在一个挺远的地方，叫沧海市。我在那里开了好多年医馆了。这一出门就这么多年，直到昨天夜里才赶回老家。”

“为什么出门这么多年，才想起回家啊？”

“那您平时过年不回家吗？”

黄半山皱起了眉头，眼睛往左上方转去。

李星野知道，在心理学上有种说法，人开始回想某个过去的事，眼睛就会往左上方看。

他耐心地等着。

黄半山想了半天，却摇了摇头。

“有的事，我的确好像记不清了。”

那个小伙子倒是有耐心，又问倒：“不知您医馆里还有什么人啊？”

“好像……没什么别人。”

那个小伙子凑过脸来。“有没有一个小帮工，九爷介绍来的，叫李星野？”

黄半山看着这小伙子的脸，嘴里念叨的这个名字。

“李星野……这名字的确耳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