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彦这个人，终归是夜慕参心头一根刺。

夜慕参不想在凌商面前提起他。

他猜测，凌商对阿彦的了解必然比自己更多。

而他夜慕参这辈子造过的所有孽，都烙在了那个可怜少年的命运里。

夜慕参不愿让凌商将他当作那种十恶不赦的人——尽管他确实是。

“他不是你害死的。”凌商低哑着嗓音，“他只是想做个了结罢了。”

“你不必安慰我，我知道自己做过什么。”夜慕参长长地叹了一声。

“嗯。”你不知道。

“好了，人死不能复生，就不叨扰亡灵了。”夜慕参对凌商说，也对自己说。

他继续着原来的故事——

“你一定知道，我八岁那年就入了诏狱。

“那时候，阿彦才刚离开公主府。

“我记得啊，那还是一个早春的黎明前。

“天都没亮，那个老头就派了三支羽林军和五百多位精兵，将姑姑的府邸团团围住。

“姑姑不愿受那刑狱之辱，白绫都挂好了，准备一死了之。

“可她想在死前和我交代什么，赶到我屋中将我唤醒了……

“然后啊……她就抱着我哭，什么都没有说。

“我那时候哪里懂呀……只觉得姑姑好可怜……

“哭成那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后来两位大将闯了进来，带走了姑姑。

“又有两位少将要带走我的时候，简箴公公匆忙赶到，将我带到了宫中。

“按照那位刑审司大人的说法，我同样是戴罪之人，更加不能和姑姑再见面的……

“不过简箴公公替我求了情，我终于和姑姑在诏狱重聚了。

“那里的天牢，可比大理寺要高级得多。

“别看我小时候在公主府娇生惯养的，进牢没多久啊，我就习惯了那里的生活。

“每天看看圣贤书，和牢里的其他人说说话，谈谈笑；偶尔景哥也会来看我。

“说起来，景哥对我一直都很好。

“我最喜欢的那些小人书，都是他私藏在怀里偷渡给我的。

“还有那些说不出名字的玩意儿，他只要想到了，都会带给我。

“他还告诉我许多外头的趣事儿。

“要是没有景哥，我多半会变成和狱里那些丧病的家伙一样……

“可是你也见识过景哥了。他啊，真是世上最好的哥哥。

“嗯……阿彦也很好，但是阿彦他不把自己当人看，不像景哥。

“当然，景哥从小就是嫡皇子嘛，宫里的人见了他都卑躬屈膝。

“可是景哥从不骄纵自矜——光是这一点，天底下就没几个人赶得上。

“至于阿彦……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受了多少苦才回到洛阳……

“他不把自己当人，只把自己当仆，也是情有可原……

“唉……我怎么又提起他了？

“哈哈，瞧我这张嘴，你在一旁，就总是说些不该说的事……

“言归正传，景哥对我可谓言传身教。

“我是个戴罪的皇子。皇帝那老头尽管为我安排了狱中夫子，可那人……也就和鲁迁半斤八两吧。

“你别看我现在这么聪明——不怕你笑话，刚出狱那会儿，我连买壶酒都会被骗呢。

“对了……出狱……”

夜慕参的声音浸满悲伤，“凌商啊，要不是景哥，我早就没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