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堂是间三进的合院，三更天，最里面的卧房顶上正小心翼翼蛰伏一个清瘦的身影。

乔九舒轻手轻脚掀开了屋顶的两块瓦片，露出刚好能看到底下的一条缝隙，那位杜先生已经睡了，桌上还留着半截未燃尽的红烛。

手中握着些细微粉末顺屋顶的缝隙撒了进去，落在地上跟灰尘融为一体，什么都看不到，但香味比较浓，等了一炷香的时间，乔九舒才将瓦片摆回原味，然后直接跳下房顶落在素净的院子里，腰间短刀顺着门缝轻轻挑了一下。

大大咧咧推开门进去，发现这位杜先生果然是个读书人，桌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和笔墨。

随手捞了张皱巴的纸展开，在烛火映衬下，就看到活灵活现的伊岚跃然纸上。

散着墨发正在跳舞的伊岚侧着头，眼角那颗红痣分外清晰。

这幅画墨迹还没有干透，乔九舒看到之后突然就有种不太好的预感，顺着拿纸的指尖爬到心口，然后猛的一凉！

手腕止不住的颤抖，乔九舒一张张翻开画纸和书，里面全都是伊岚，跳舞的、喝酒的、站着、跪着，甚至赤裸倒在床榻上的，全都是他。

那些不堪入目的东西被她手下没忍住的暗劲毁得稀碎，红木桌整个露出来，边沿布满了一道道狰狞的指甲印，一看就知道，普通人不坐在这儿使劲扣上一整天是弄不出来的。

这个人绝对不正常！

乔九舒以前怎么说也是个专门学过心理的人，最起码的分辨力还有。

但这位杜先生到底怎样还不清楚，当真只是简单的偏执吗？

定下心神不在理会桌子，乔九舒走到床边，看着杜先生还算清朗的脸，莫名就看不爽。

银针从指缝中稍微露出了丁点儿光影，下一刻就深深刺进床上昏睡那个男人的头顶一侧。

“啊！”

杜先生被突如其来的剧痛惊醒后还有些迷瞪，眼前什么都看不到，摸索着抓到了一小块手感细腻顺滑的布料，立刻瞪大了空洞的双眼：“什么人？”

“伊岚是谁？”

黑暗中男人答非所问的低哑声音不断在耳边回荡，直接吓得他本就竖起来的鸡皮疙瘩更多，思绪混沌脑子一片乱糟，只下意识说出了脑海中的答案，话音刚落脖颈就是一痛再次陷入昏迷。

离开这个合院的乔九舒胡乱走着，看到巷子里睡成一团的几个乞丐脸色不太好。

总的来说，伊顽就是伊岚。

他刚来这儿是个小乞丐，被杜先生捡回家养了俩月后送去了美人坊。

一年前杜先生收到了一封从北邺山来的信，就乖乖又把人送了过去。

宓闲果然是知道的啊……

可是当初那个皮猴子和现在沉默的他，差距也太大了！

“铛啷——叮铃——”

“哗啦啦——”

站在大半夜原本死寂的巷子口，乔九舒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奇怪的声音，在夜里显得诡异万分。

“哗——铛啷——”

铁链拖着铜铃的声音越来越近，可是四周乔九舒感觉不到任何活人的气息，心里莫名感觉这诡异的动静是冲自己而来，好奇的很久干脆站在原地等着。

“哗！”

慢悠悠的铁链拖拽声近到仿佛与她只相隔一个转角的距离，突然从后方有射出来一条直奔乔九舒两个手腕，而且成功缠了上去。

转交后的人也终于现身，铁链紧跟着绕上她脚踝。

“什么人？”

身后乞丐打扮的家伙走到前面冷嗖嗖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离开，而之前装神弄鬼的家伙居然还是个女人，胸大屁股翘，全身上下只有几块布绑着某些部位，拽着铁链末端的圆环掩口轻笑：

“小公主真漂亮呀！人家都舍不得欺负你了呢！”

乔九舒挑眉：“轮回谷？林茹让你们来的？”

那个女人笑起来根本不怕身上布条松动，额角的“死”字就那么大咧咧露着，除了轮回谷的孙姑娘外，不可能是其他人了。

“哎呀！你瞧我这张嘴，又暴露了呢！”

孙姑娘媚眼横生打量乔九舒的一身男装，脸上笑意愈发扩大：“我们小公主要真是个男人多好，可惜了！”

轮回谷住了一群不要命的疯子，大多数都是犯了事儿又流放出去半路逃走的，就在那个屁都没有鸟不拉屎的山窝窝里安了家，其中孙姑娘也算得上一号人物。

五年前怀着身孕，硬是拿拴在自己手上的锁链勒死了三个男人，进牢狱后没半个月孩子就没了，活生生咬死了两个狱卒和一只狗，被判流放北境，路过轮回谷让人给救走了。

二夫人林茹娘家人做了两辈子生意，有户远亲刚好就跟轮回谷有点勾搭。

“孙姑娘也很好看还要委屈小公主走一趟轮回谷，有人指名道姓要见你呢。”

只是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乔九舒就跟着人家走了，若是让宓闲知道，指不定又要气出个什么好歹！

轮回谷就在江城外边山坳里，除了几间简单到没眼看的木屋以外，真的是一片荒芜，人却不少。

有好多五大三粗是男人看到孙姑娘带回来个漂亮到过分的小白脸，齐刷刷都咋呼着要蹭点好处，还没说完就被孙姑娘明晃晃的笑颜晃昏了神儿：

“大老爷们滚一边儿去！姑奶奶先看上的！”

乔九舒眼睛是被黑的布条蒙着的，听那些人闹腾觉得好笑，不由自主勾起了个略带挑衅的明朗笑容出来，却只有孙姑娘看在了眼里。

“小公主要乖哦，不然会被这些油腻腻的男人欺负呢！”

“赶紧走吧，我时间很贵的。”

清冷的声音听在众人耳中都惊了一瞬间，没想到这小白脸胆子这么大。

被系着铁链在山谷绕了老半天，前面的孙姑娘终于推开了一扇没有锁的门，带她走了进去。

不知道为什么，孙姑娘在指挥她跨过门槛的时候侧过身子小声留下了一句话，之后才若无其事给乔九舒取下蒙眼睛的布条又把她往里推了一把才离开，也没有关门。

她只说了没头没尾的四个字：

“小心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