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上朝之时，大臣们排好朝班，踱着四平八稳的方步，不急不俆地朝勤政殿走去。

而今日上朝虽如往日一般，却因为金衣卫指挥使杨斌的一句话，大殿群臣从入门起便保持的端正的礼仪姿态竟有些散乱无章，嘈杂的声音此起彼伏，文武百官窃窃私语，纷纷目光不善的盯着杨斌，那眼神比针还犀利，恨不得将杨斌剥皮拆骨，凌迟处死，与他祖宗十八代的女性发生超友谊的关系。

楚霸天老爷子也在入殿上朝的人群中，他是世袭罔替的镇北王，自然属于勋贵的一员，而且排名靠前，位于诸王之上，在帝都的勋贵里，以镇北王楚霸天的勋贵班子领头，诸王紧随其后。

然后，便是以姜百松为首的公侯爵一级，论爵位高低，姜百松自然比不得那些世代受封传袭下来的老牌国公们。

然而，姜百松侯爵与其他公侯相比，他的前缀称号，尤为特殊，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冠军侯，非燕然勒石，封狼居胥，俘虏敌国之君，阵斩百万雄师不可封赏的冠军侯。

从姜百松的爷爷开始，当时的公侯都是眼力超凡之辈，见姜百松的爷爷简在帝心，帝宠无人能及，风光一时无两，纷纷客气的将其排在公侯爵之位的第一人，意为帝国冠军，自当位列群臣之上。

楚霸天穿着御赐四爪蟒袍低调的走在勋贵中间，沉默地跟着队伍缓缓而行，与往日一反常态，也不敢跟身旁的藩王和公侯们谈笑，为了他的孙儿，今日必须低调一把。

负责朝纪的值日监察御史正虎视眈眈的盯着队伍，皇帝陛下宣召金衣卫指挥使杨斌令监察御史胆战心惊，唯恐祸到临头，平日里，谁若不顾朝仪在队伍里谈笑私语，他定会记下对方的名字，秋后算账是少不得的，至少来日的朝会少不了一番参劾。

而今日，连监察御史都无心此事，因为杨斌再朝皇帝陛下跪拜之后，竟从袖中掏出一份奏疏，高举过头顶，大声喝道：“陛下，今日朝会，臣有事要禀奏，圣人尝云：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为天下可怜的衣食无着的穷苦百姓计，臣不得不冒死于勤政殿上直言禀奏。”

满堂寂静无声，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楚霸天呆住了，值日御史也呆住了，而店内的文武百官似乎惊讶不已，唯一看似早有准备，面无表情的站在金銮殿上不言不语的皇帝陛下凛冽的目光看向群臣，他很喜欢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只有此时，他才真正的感觉到九五至尊坐拥天下，富有四海，万民臣服的无上尊荣。

不知沉默了多久，文武百官没有发言，诸王之首的楚霸天也没有发言，皇帝陛下脸色渐渐涨红了，眼中杀机大盛。

一个精心策划的大剧，总导演姬如雪呕心沥血，正想大展拳脚，然而刚一上映却看到观众们如此平淡的表情，这场大剧是姬如雪的一番心血，观众们的默不作声很明显是对他的侮辱，而群众演员值日监察御史今日的不作为、不配合更是触到了他的底线。

“杨斌，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大逆不道，君为轻，你的圣贤书就是这般读的吗？忠君爱国，君为臣纲，父为子纲，你竟敢目无君父，大逆不道，这就是你的为臣之道吗？”

姬如雪腾的站起身，眼中寒光如冰，怒道：“一个金衣卫指挥使，天子鹰犬，却想当言官诤臣，越俎代庖，今日不狠狠惩戒一番，岂不叫天下人耻笑于朕。”

心里暗道，这杨斌还真有点表演天赋，看来自己的剧本应该能好好演下去，就是委屈了他，转念一想，天子鹰犬不就是孤臣么？。

杨斌对皇帝的怒气似乎浑然无觉，犹自垂首道：“太康元年腊月，京师大雪，半月未绝，二百余名乞丐冻毙于天桥之下，十日后，各地监察御史呈报上来的数字更触目惊心，其中兰陵府冻毙流离失所的百姓竟达千余名，大通府城冻毙八百余名，临川府城冻毙五百余……”

姬如雪怒极大喝道：“住口！盛世天下，何成有百姓流离失所，朕自登基始，夙兴夜寐，不敢言天下大治，却也不敢妄自菲薄，天下何时竟如此糜烂，你竟敢非议朝政，殿前大汉将军何在？将杨斌剥下金衣卫御赐蟒袍，摘去乌纱帽，拖出午门，杖毙。”

“陛下，请三思，杨斌拳拳报国之心，天日可鉴，望宽宥一二，国有诤臣，方显陛下英明。”

赵安石身为宰相大人，文臣之首，立刻急忙出班截住了姬如雪的旨意。

姬如雪看着赵安石眼光充满了阴谋得逞的意味，没错，赵安石就是另外一个演员，而且是最重要的配角之一。

眼看配角如此配合，姬如雪表现出的狂怒之心似乎被赵安石的金玉良言强行压制下去，终于稍许平静。

“不知宰相大人何以教我？如此逆臣，不杀何奚为，不杀何以平民愤？”

文武百官对如此不要脸的话嗤之以鼻，却无人敢表露出来，纷纷暗道，皇帝陛下欲盖弥彰，还平民愤，你才是民愤的源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无人知道，阴谋的起始往往只是从不起眼的甚至是微不足道的事件逐渐从量变到质变，最后酝酿成巨大的风波，直到让所有人都牵涉其中，没人能够真正逃脱这只黑手的控制。

楚霸天对皇帝的暴怒深感疑惑，与往日姬如雪的表现大相径庭，会不会是？

想到此处，心头暗跳，老李到底办的怎么样了，会不会被皇宫大内的高手所察觉？

那可是星辰最后的救命稻草一一《澄江山居图》。

今日恐怕得拖延满朝文武直至老李功成，看着姬如雪暴跳如雷的模样，他想到了二十年前他的父皇似乎也如今日这般。

过后，整个文官集团被连根拔起，一个区区的户部侍郎竟牵连整个文官集团，半壁江山，那个案子至今让他觉得疑点重重。

当时他曾苦劝先帝：“杀人不吉，若是真的下达那道诏书，一顶暴君的帽子算是戴定了，以后大臣们对继任之主恐怕再无半点忠心，臣对君避之如蛇蝎，君对臣百般掣肘，继任之君将寸步难行，皇图霸业，昙花一现。”

先帝是英明酷烈之君，对他的建言恼怒至极，然转念一想，亦觉得颇有几分道理，事后感激的看了楚霸天一眼，这也是楚霸天政治生涯积累的最大的财富，王业之基便是由此而来。

而此刻当今天子看着满殿面无表情的大臣，身穿明黄龙袍的皇帝陛下一兼多职，总编剧，总导演，总策划集于一身的他竟然感觉这是一场闹剧，一场自己耍猴的闹剧。

心中怆然，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袭上心头，沉默中，姬如雪阴沉不定，哪怕只有两个配角，自己也要让这群观众鸡飞狗跳。

“诸位臣工，朕对你们很失望，眼看同僚被戮，除了赵宰相外，你们竟如此薄情寡意，为天子巡狩牧守百姓的你们，又何能爱民如子。”

接着摇头叹息：“满朝食君之禄，几人能为朕分忧，百姓流离失所，当真属实否，有几人敢于直谏？”

文武百官纷纷跪倒在地，没想到皇帝陛下话头一转，竟剑指群臣，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