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陈与希那儿出来到现在，也已经过去了个把小时，料想到就算他们二人“运动”结束得再快，也应该不是他独身一人留守空房，江小小特别害怕打扰到别人……的这种事情，所以，话说起来飞快。

“是这样，我觉得我老住在你那麻烦你也很不好，你忙我也忙，而且我还老打扰到你休息，所以我另外找了住所，最晚今天晚上就会搬走了，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我……”

“你是不是要住到黎优白那儿去了？”

“……我很抱歉。”

江小小是一个很不会说谎的人，这一点，在很早之前，就已经让陈与希发现了。

他的第六感告诉他，陈与希，你人生最大的敌人他又回来了，如果还想要抓住生命中这一束可能存在的光芒，就再也不能坐着等这束光它自己照进屋子里来。

陈与希深邃的目光里，渐渐带上了某种病态的执着。

……

时间倒退到五天前。

五天前的M市。

娱城韩老板的病房，在当天下午五点十三分的时候，进行常例的医护人员换班。换班的时间又正值吃饭的时间，接班的速度便又比其他时刻的更慢了一些，足足有15分钟了，才有第一个到病房的护士。

在这个无人的时刻，韩素沈绕过了病房外的监控，进了他的病房。

一个奄奄一息的人，是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了。

韩素沈明白，韩老板自己也明白。

“我知你现在清醒，也知你明白我的用心了。”

韩素沈很喜欢这样背着手慢慢踱步，他昂着头，嘴角带着一抹笑意，时不时地瞥一眼病榻上的老男人。

“事到如今，我决定把定生死的权利交到你自己的手上。”

还是那只续命的药，与往常一样的分量，也有着和往常一样的药力，只要韩老板动一动手指，韩素沈便会贴心地将药递给他。

只是，今天……

病房内外的安静，已经带给了韩老板很严重的不祥感，只是他病入膏肓，意识不醒已经有很长的时日，也只有每天用药前后的几分钟时间里，他能短暂地获得自己的意志。

韩老板浑浊的眼睛里，只有这样一个死神一样飘忽不定的影子了。

在生死一线的时刻，他有很多次回想起以前的事情。

韩素沈小时候的样子，他第一次做错事情被责打的时候，他第一次改口叫爸爸的时候……

都说人死前会回光返照，心里会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平静，可……

为什么他在商业战场上争斗一生，到了现在，仍然没有获得被救赎的感觉？难道，他还不应该得到安宁，或者，他这辈子都不配得到安宁吗！

死亡，终究是会叫人恐惧的。

韩老板的思绪，在被狼一样的目光紧盯之下，慢慢飘向了很远的地方。

白色光芒的尽头，他看到了飘着漫天大雪的肮脏街道，几只瘦弱的野狗，争抢着垃圾桶里的一块臭肉，打得垃圾桶都倾翻在地。昏黄的街灯，没有一处亮着灯火的人家，伴着诡异的踩雪声，一个穿着旧式军大衣的影子佝偻着背，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往黑暗的更深处缓缓而去……

“……素简……兰芝……”

年轻的妻子，身上裹着一件碎花布的围裙，在大雪的黑夜中，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对不起……”

韩老板一切的生命体征在仪器上归零，韩素沈拂手，替他合上了眼。

受了黎优白拜托的陈医生，在接到韩老板死讯的时候，只是叹了口气，便将这个结果告知了黎优白。

他早在几天前研究过韩老板的病例，也知道韩老板早在多少天之前就应该死亡，如果硬要说韩素沈在这个过程中起了什么作用的话，恐怕，他唯一不该做的，就是用这样的手段，延长了韩老板这么多天的生命。

“我想，你的老丈人是自杀的。”

这个结论很难让人相信。

“理由？”

陈医生望着天，无语叹息。

他本不是喜欢感叹生死的人，走上医生这个行业，也就意味着会时常面对生死，只是这会儿，心里这种堵到喘不上气来的感觉，是否就是对生命无法承受之重的最好诠释。

“韩素沈……是为了让他死得更痛苦吧。”

医院的事务很忙，陈医生也是在出了手术室之后，才得了空给黎优白回的短信。

他和黎优白的交流，更多的是面对面，就算是用上了现代通讯设备，也以语音为多，很少有这样的短信交流。

“……不应该对生死如此执着，也不应该苛待别人的生命，作为一个医生来说，韩素沈能做的已经都做的，他这个人想得太多，总有他承受不了的那一天……”

陈医生想来，自己在跟着韩素沈的那段时间，其实也没有受到过对方的虐待，相反的，工资拿得比谁都多，可就是觉得这个男人太阴沉了一些，让人站在以他为圆点的某个距离范围内时，就会忍不住地产生畏惧。

如今想来，那种阴沉也情有可原。

韩素沈亲眼见证了自己亲生父母的死亡，又见证了养父的死亡，生命中于他而言很重的人都由他亲手送葬，纵然薄情寡义，如此一来，个性也会变得越来越扭曲吧。

人呐，要是太过矛盾了，又要如何开心呢。

……

韩老板死后，娱城内部召开过几次秘密会议，就按照黎优白与韩素沈那日“烛光晚餐”之后的协商，在最后一次的股东大会上，黎优白突然倒戈，支持了娱城老派人员的提议，扶持韩素沈成为新的娱城东家，将韩素简替换下来。

“只要我拿下娱城，我，将立刻你放回去。”

韩素沈的话，自知没有太大的吸引力，便又补充了一句：“我知道老东西跟你做的交易是什么，那些我也做得到，甚至，只要你答应我的合作，我可以向你保证，韩素简将永远不会出现在大众的眼前。”

这应该是一个无法再拒绝的合作理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