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义受封武安侯任西凉总督之前，西凉地区总是大小战争不断。

虽然承天与西域曾缔结合约，两不相扰，条件是西域核心地带盛产的秘银矿石只能和承天交易，承天的修士需要中原地区储量极少的秘银矿石，西域诸邦则需要粮食来维持人口。

但因为西域诸邦多沙漠荒土、少有耕织，矿石开采又极难，为了足够的生存资源，之前位于承天西部边境的西凉地区总是受到西域诸邦的侵扰。

承天王朝虽实力强大，但西域诸邦多游牧民族，组成复杂，且西域诸邦的军队都是以骑军为主，机动性强，加之部族仇视心理重，难以彻底消灭。为了秘银矿石能够稳定交易，双方一直没有大动干戈。

以前历任圣皇对西域诸邦的政策，都是以安抚为主。

直到现任圣皇陛下秦政登基。

秦政上任之后，最先亲自主持的几件事情之一就是发动西域战争，誓要彻底消灭西域诸邦隐患。

那是第一次奉常司被用于军事，让本就高手如云的军务府一下多出了几十位精通情报、暗杀的宗师高手，在确定秘银矿脉的位置后，承天军务府闪电出击，只用了十天就打败了让承天王朝头疼多年的西域诸邦，不过因为奉常司的抽调，那段时间的承天各郡都有妖魔作乱的案件发生。

这也是奉常司归位以后，圣皇陛下发起围剿计划的起因。

对西域的战争涌现了诸多人才，陈义无疑是其中最闪亮的那个。

因为宗师境的实力，初显锋芒，被军务府重用。后又有多项整军治军建树，陈义一步一步从原来默默无闻的边关将士走到如今身兼安西大都护、风光无限的武安侯。

在成为安西大都护之后，与陇西郡联手通过商贸限制、武力威胁等手段彻底地收服了西域诸邦。可以说，陇西郡这些年从承天四十郡中崛起，一跃成为赋税堪比江南会稽郡的繁荣之地，离不开陈义的安西都护府。

所以在西凉六郡，陈义不仅作为军侯受人敬仰，更是被广大商人奉为财神。

但是中原地区，尤其是洛阳城那些传承多年的大家士族，都有些瞧不起陈义，陈义在他们眼里，擅长投机的暴发户而已。

但洛阳氏族的门门道道与西凉城的子民无关。

在土地贫瘠、饱受战乱的西凉地区生活了祖祖辈辈的人们眼里，有了侯爷，才有了和平，他们只知道这一点。

当然，陈义清明的为官品性也证明了西凉百姓的选择并没有错。

陈义之于西凉城，无异于神一样的存在。

爱屋及乌，西凉城的百姓把对见不着身影的侯爷的热情转到了消失十多年后回城的世子殿下陈青阳身上。

若不是有那两百西凉精锐开路，恐怕再过两个时辰都走不出那人山人海。

“穆叔，我爹如今怎么也这么高调了？家里有事？”

在陈青阳的印象中，陈义一向低调，怎么这次会派出侯府，甚至是整个西凉地区最精锐的士兵来迎接自己。

“世子殿下多虑了，侯爷在，府中就不可能有事，是卑职自己做主来迎接世子殿下的。不过侯府中虽然无事，世子殿下的世子府倒有些有趣的事。”

陈青阳点了点头，他明白，武穆一向是侯府的强硬派，自从自己的世袭罔替被废止，武穆就一直看不惯那些墙头草，此举一定是做给那些摇摆不定的人看的，就算没有世袭罔替，武安侯世子终究是武安侯的亲儿子。

不过他对世子府倒是一头雾水，世子府能有什么事，都是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谁能，谁又敢在武安侯面前耍小心思。

“哈哈，世子殿下回去就知道了。”

虽然城中主街上被前来围观的群众挤得水泄不通，但是侯府所在的几条僻静街道，只有很少的几户人家，而且无人靠近。

武安侯府是整个西凉六郡地区最危险的地方，因为不知道有多少西域残余、承天乱党会来暗杀武安侯。

但同时这里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因为这里是武安侯府，有安西大都护、有西凉铁骑大都尉，还有暗中无数修为高深的护卫。

似乎已经成为习惯，平民百姓迎到了这里，便不再往前。接下来到侯府的路，将是西凉城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的时间。

刚刚稍显僻静，就有一妙龄女子停下马车与陈青阳问好。

“小女子陇西郡丞甥女陆倩倩，见过世子殿下。”

“像倩倩姑娘这样漂亮的人儿，就不必多礼了。多年未曾回家，本世子就先告辞，真是可惜了不能再多睹一会浅浅姑娘的仙容了。”

“谢世子殿下。”

这名显然是刚刚得了消息才匆匆粉饰的千金小姐，掩不住内心的喜悦，笑呵呵的如痴如醉。

按理来说，像西凉地区这种承天边陲，根本没有几户人家的千金值得陈青阳这个侯爵世子回礼。虽然也是无礼，但是身份差距太大，根本不会造成影响，这个世道就是如此，好像也是一向如此、从来如此。

但是这一路走来，无论是哪家的千金与陈青阳打招呼，陈青阳都是一一回礼，虽是不冷不热，但也令那些秉着父辈念想或者干脆是自己幻想着嫁入陈家的少女们眉开眼笑了。

周子沐看着那些或是违心或是假意的世俗千金，又看着一路上巧言巧语不断骗姑娘们开心的陈青阳，有些奇怪陈青阳竟然没有感到厌倦，这些姑娘的心思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嘛，又都是些胭脂俗粉，就连他都稍有烦躁了，陈青阳却一直是个笑脸。

旁边的武穆除了和陈青阳说过几句话，便一言不发，雄壮的身躯骑在高马上似乎是天生的将领。

终于可以依稀看见武安侯府状若城门的大门。

远远望去，多年未归的世子殿下回家，侯府门口也并没有多少人候着，甚至只是阶梯上坐着一个人，一个人而已。

但是，那两百西凉黑甲在走近后看到坐着的那道身影，不需武穆下令，再次齐齐下马，单膝下跪。与拜见世子殿下不同，与武安侯行礼虽寂静无声，但更加肃穆。

行礼完毕，两百黑甲自行后退。

所有的一切，没有人发号施令，但在陈义面前仿佛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就像陈义从来没有要求过黑甲下跪，但黑甲士卒每次都是悄无声息地屈膝半跪一样，都是自然而然的，发自内心的。

瞬间，便只剩下马上的武穆、周子沐、陈青阳与在侯府门口坐着的武安侯。

陈义慢慢站起身，天命之年的武安侯身姿依旧挺拔，修为依旧高深，只是当他看到了儿子的半头白发，稍稍惊愕了一下。

这一刻，没有西域诸邦的铁马冰河，没有朝堂官场的阴谋诡计。

陈义仿佛不再是那个踏着无数鲜血白骨才艰难爬至顶点的武安侯，只是一个儿子的父亲。

陈青阳站在原地，感受到父亲雄浑的宗师境修为，又是开心一笑。

然后，一步一步向侯府走去，向父亲走去，回家。

等到陈青阳走到陈义的身边，陈义原本乌黑的头发也是半白了。

数十步的距离像是走过半生，陈家父子两白发。

十多年前，一直给陈青阳输送真气的陈义终于承受不住阴阳道统的吞噬，修为由宗师境跌到了先天境。

十多年后，武安侯的修为重返巅峰，依然是一代宗师。

看到陈义自白其发，周子沐向陈义拱手施礼。

“侯爷胸襟，在下佩服。”

“呵呵，小伎俩而已，周道长远道而来，快请。”

“侯爷请。”

陈青阳跟着二人一起，边走边问道，‘爹，府上做饭了没有？我都快饿死了。’

“满满一桌呢，等咱们坐下了就上菜。诶，到了周道长这个境界，可还食人间烟火？”陈义也明白修真界有一些不食人间烟火以自比仙人的习惯。

“已多年不曾了，但今日有幸拜见侯爷，尝尝鲜也未尝不可。”

“那就好，那就好，我们一家人都是肉体凡胎，戒不掉这口腹之欲，倒是让周道长见笑了。”

“自在亦是修行，侯爷此般在子沐看来乃是大自在。”

“哈哈，周道长莫要捧杀了在下。”

修士修炼初期，为摒除自身杂质，扼杀口腹欲望，往往会用辟谷丹辟谷的方式不再进食。自先天境之后，便可凭借先天真气真正辟谷。虽是如此，要想一直真正的不吃不喝，唯有陆地神仙才能做到。

道门身为修真界的霸主级宗门，虽门规不禁人间烟火，但门下弟子大多专于修炼，自然早早辟谷，所以道门千百岁月，鲜有人间烟火。

周子沐身为道门宗师境山主真人，能在世俗的餐桌上坐下，若是别家，可以说是天大的面子。但是在武安侯府，却显得很寻常，因为单在武安侯府，就有十多位散发着宗师境修为气息的高手，更不用说那踏平了西域的西凉铁骑军中了。

简单地试了几筷子清淡小菜，周子沐稍有不适，但味道并不令人反感。

“多年未拾碗筷，让侯爷见笑。”

“道长一心向道，随心就好。”

一旁的陈青阳不理会两人的客套，翻了个白眼后继续狂吃海喝。

“侯爷，青阳天谕一事？”

“青阳的事圣皇陛下当年已经跟我说清楚了，不是故意隐瞒诸位道长，实不愿再给道门增添麻烦，毕竟那是圣皇陛下都没能做到的事情。”

“掌门他对青阳有愧，特让我代为转达。”

“无妨、无妨。青阳可担不起道门掌门的亏欠，反倒是这小子在道门这么些年给诸位仙长添了麻烦，陈义事后一定给道门一个交代。”

周子沐在临行前接到掌门密令，代转达陈青阳天谕一事。

听到陈义的解释，周子沐心中有些震惊，他没想到陈青阳生机被吞噬一事，作为父亲的陈义竟然在知情后也能如此淡定，不过，想到陈义那不亚于自己的宗师境修为，周子沐似乎觉得有些合理了。

大道无情，斯如是。

“头发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

陈青阳满不在乎，与道门众人一样，他们一直以为白发是陈青阳故意所为，头发而已。

“道长不用担心，小时候我给青阳输真气的时候，就已经谈妥了，不放弃的同时，把生死当做世间最小的事。死亡，不过是生命旅途的终点而已，那也是生命旅途的一部分。生命，十年二十年与千年百年在无尽岁月的历史长河中又有什么区别呢。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如此而已。”

“侯爷对于生命的思考境界深远，周某受教。像陈师弟这种夺天地造化的天选之人，必然会有受些大挫折，熬过去，便天高任鸟飞了。”

“我靠，有这么咒自己儿子的吗？有你这么个老爹真让人不省心。”

“瞧我这张破嘴，对不住、对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