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陆沉珠和陆学屹这一对父女而言，这句“谢谢”已经是极为难得的了。

陆学屹轻笑一声，心中那种复杂且沉重的情绪突然就散去了。

他回眸看了陆沉珠一眼，温和道：“不用，你若是还想吃，随时都可以过来，下次，就不用送拜帖了。”

陆沉珠沉默半晌，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

陆学屹笑笑，眉眼的皱纹显得非常深刻。

陆沉珠有些恍惚，因为她记忆力薄情冷漠的父亲，是没有这种皱纹的……

陆学屹转身离开，陆沉珠对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直到有人给她斟了一杯茶，笑道：“抱歉，可是咸了吧？喝点茶吧。”

陆沉珠回眸，陆沉珏正对她笑，平静温和的神情，就像是家中普通的兄长般。

陆沉珠接过茶喝了一口，道：“其实……也没有太咸。”

陆沉珏哈哈大笑：“那是老头子自己做的，肯定咸，他的味觉有些问题，吃什么都觉得淡。”

陆沉珠：“……”

陆沉珠将茶一饮而尽后道，“请大夫看过了吗？”

“看过了，大夫说年龄大了，没办法。”

“嗯……”

“好了，”陆沉珏看出了陆沉珠的挣扎，连忙道，“不说这个了，你今日来找我，是因为我想去越地的事情吗？”

陆沉珠松了口气，颔首道：“你可知道去越地代表着什么？”

“我知道。”

“你愿意放弃自己的一切吗？”

“愿意。”

陆沉珏几乎是想也没想就道，但陆沉珠似乎并不领情，她眉头紧蹙，冷冷道：“我想要的是真正为百姓们着想的，有担当、有魄力、有理想的官员，而不是愧疚和补偿。”

补偿什么？

愧疚什么？

陆沉珠没说，陆沉珏却听懂了。

他没想到陆沉珠一下就看穿了自己，浑身都不自在，赶紧解释道：“我……我当然也是为了大盛，为了百姓，若连这点心思都没有，也枉费了我这么多年的刻苦学习。”

陆沉珠目光锐利看着陆沉珏，道：“那你完全可以留在上京城，陆丞相也应该希望你留下来，你若是离开了，过去这些年的沉淀不等于完全白费了吗？”

但是若是我留下来……

你这一辈子还会原谅我吗？

陆沉珏沉沉看着陆沉珠，千言万语都堵在了喉咙里。

陆沉珠握紧放在身侧的手，深吸一口气道：“陆沉珏，人要向前看，有些事情……发生了就发生了，无论你接受不接受，是不是还在悔恨和痛苦，它都已经是客观的事实……你作为陆丞相的长子，不应该比弟弟还固执。”

陆沉珏似乎被人戳中了心中所想，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我没有固执！”

“你到底还要自我欺骗到什么时候？”

“……”

“陆沉珏，那些过去，你是被欺骗和蒙蔽的人……所以你痛苦，我理解，但你不能把自己一直困在过去，就连陆沉允都能昂首阔步往前走，你为何要禁锢自己的脚步？”

陆沉珏抬起双眸，深深地凝视着眼前的女子……

比起上次见面，她又成长了。

陆沉珏叹气道：“我真的，已经不恨你们了……”

陆沉珏眼眶微红：“……”

“陆沉珏，陆丞相已经老了，你也别一直闪躲和逃避，你要好好想想自己的未来。你若是真的……想为天下为百姓，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我欢迎你去越地，也支持你去越地，因为我知道越地对大盛的重要，对天下的重要……

但是，如果你只是想让我开心，那就别去。你身上有陆家长子的责任，也有陆丞相的殷殷期盼，你应该长大。”

陆沉珠说完，将已经凉了的茶水一饮而尽，将茶盏放下，正准备起身离开，突然听陆沉珏喊她。

“等等。”

陆沉珠顿足，抬眸看他。

青年脸上渐渐出现了沉淀过后的坚定感，像是经过打磨的宝石般，灼灼耀眼。

“我是真的想去越地，为了百姓，为了天下……”

“……”

“无论你相信还是不相信，陆灵霜……对，那个人她曾经告诉过我，说海外还有很多其他的国家，他们需要茶叶，需要瓷器，需要丝绸……我们可以用这些东西，换来白银和黄金！”

陆沉珠怔怔道：“陆灵霜跟你说过这个……”

陆沉珏苦笑一声，道：“是的，她说过。当时她为了获得我的信任，想要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一个才女，她说了很多这些……但是当时我只以为她是个天真烂漫的孩子，以为这些都是小孩子的幻想，所以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但是那日你说要建设越地后，这些事情就慢慢浮现在了我的脑海中。

特别是后来摄政王为了巩固你的观点，和大臣们据理力争，说起了海运的重要，我就觉得当年陆灵霜说的并不是童言童语。”

陆沉珠：“……”

陆沉珏握紧拳头，轻叹道：“说来也是我太大意，我如果早点怀疑她就好了……”

陆灵霜表现出来的，根本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应有的。

她就像个妖怪一样！

聪明得可怕！

但那个时候，陆沉珏的全部注意力都被“天才妹妹”吸引了，自然什么都没怀疑。

陆沉珠摇头：“不，我们要就感谢她。”

陆沉珏一愣：“你……不恨她了吗？”

陆沉珠转身重新落座，取代了陆沉珏的工作，抬手给他斟了一杯茶，道：“你若是想要听一听我和陆灵霜之间的事情，我可以告诉你。”

陆沉珏不解：“她……你……你们之间，还有什么事吗？”

她们之间……难道不是单纯的、无法化解的仇恨吗？

陆沉珠摇摇头，“我们之间不仅仅只有仇恨，当然，仇恨是主调……但陆灵霜的确是个非常了不起的女子。”

是不是好人、秉性如何这些撇开不谈。

陆灵霜的手腕、心性、果断、强大……比天底下多少男儿要出色？！

陆沉珠将能说的事情一一告诉了陆沉珏，说完之后，陆沉珏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沉珏仰头大笑起来，笑中满是自嘲。

“看来无论是做谁的兄长，我都不合格啊。”

从前他认为，自己对陆灵霜问心无愧……

而今回头再看，若自己真的是个好哥哥，陆灵霜或许也不会走上这条极端的道路。

他啊，果然不是个好哥哥。

不是陆沉珠的好哥哥，也不是陆灵霜的好哥哥……

陆沉珏抬起双眸，眼底是无法言喻的悲伤。

“对不起，小沉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