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珠不是圣母，不会原谅这些叛军，若是她原谅了，将来整个大盛都会处于动荡之中。

但若是跳出这个身份，客观事实来想，这些人其实也是棋子罢了。

作为府兵，他们不能违背“军令”。

所以发配矿窖，已经是陆沉珠给他们的最后仁慈。

府兵们显然也知道这点，所有人都跪下给陆沉珠磕头，谢她的不杀之恩。

“多谢县主！”

“多谢县主！”

“谢县主不杀之恩……”

……

虽然获得了胜利，并且是不费一兵一卒的胜利，但看着满地的尸体，闻着空中浓烈的、催人欲吐的血腥气，陆沉珠的心情还是非常沉重。

可这还只是战争的序章，真正的战争还没开始……一旦开始，山河血尽染的画面又怎能避免？

说到底，苦的只是天下百姓罢了，陆沉珠上一辈子何尝就不是这“百姓”中的一份子呢？

那种绝望，那种窒息，那种痛苦，那种茫然，那种只能随着时代洪流跌宕的卑微……

是蝼蚁。

太苦太苦了……

从前陆沉珠只想报仇，只想守着自己所爱之人，现在呢？

她所爱之人，一个是这大盛的摄政王，一个是这大盛未来的君主，一个是大盛的小公主，若是大盛覆灭，若是天下大乱，他们还能平平安安吗？

不，恐怕第一个死亡的，第一个被屠戮的，就是他们。

与其等着别人来主宰自己的生死，为何不能将生死握在自己的手中？

况且，她现在不止有柳予安、小火烛、小火把、小火苗……还有师祖、师父、师叔祖、师叔、义母、义兄、嫂子……还有摄政王府的护卫们，有食坊的伙伴们，有神剑山庄的故人们……

有太多太多太多，她都无法割舍，更不能看着他们像上一辈子的她一眼，成为海潮中卑微的蝼蚁。

陆灵霜给她的史书中写着，天下大势，分久必合！

既然这天下必然要有人推进历史成为主宰！

她，为何不主宰自己？！

一股莫名的热血在陆沉珠脑中蒸腾，脑中笼罩的迷雾似乎也逐渐散去，露出了那条荆棘却光明的前路。

就在此时，去寻找虞执尸体的人回来了。

那悬崖不矮，这么纵身一跃，虞执的尸体已经无法为此人形了，如同陆沉珠所说的一般，他最终也只能“一滩烂泥”的模样，结束这一生。

可陆沉珠一点怜悯之心也无，淡淡道：“按照计划，将它挂到潞城之上。”

无心颔首道：“挂多久？”

“七七四十九天，就算他腐烂得只剩下白骨，也不准放下来。”

“是。”

“牵马来。”

无心献上了一匹军马，陆沉珠面无表情翻身上马，回眸深深看了柳予安一眼，便一路策马狂奔，不言不语。

柳予安深知她的忧虑，就这么静静陪伴着她，她不知疲倦，他便不会停下脚步。

两人一路跨过遍地尸骸，顺着青山跨过叠嶂，跨过那令人窒息的压抑，终于到了一处江水呼啸沸腾之地。

追风乃军马中的佼佼者，自然不会疲倦，而陆沉珠骑的只是一匹普通的战马，马累得气喘吁吁，连呼吸都透着热气。

陆沉珠不怀疑，继续跑下去只会让这匹马血管爆裂而亡。

所以陆沉珠停了下来，她站在巨石之上，久久凝视江水，江水化作飞雾，沾湿了陆沉珠的衣摆、发丝以及面颊。

冰凉的、刺骨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双手轻轻搂住了陆沉珠，将她拦在了怀中，男人低沉的声音传来：“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陆沉珠身躯微微僵滞，抬眸道：“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大概知道。”柳予安笑道，“小云朵，若你想守护大盛百姓，那我们就守住大盛，若你想守护天下百姓，那我们就征战天下……只要你想，我愿意成为你手中的刀，成为你身后的盾，成为你勇往直前的依靠。”

陆沉珠从前从未对柳予安说过这些“念头”，因为她也是刚刚才“觉醒”的。

没想到他却已经读懂了她。

陆沉珠突然笑了，紧紧拥抱了他，轻笑道：“本来我还觉得，自己这个念头是不是太天真了，但现在，我想和你一起去实现这些……你不知道，陆灵霜给我的史书中描写的日子太好太好了，在陆灵霜的‘未来’里，男子和女子地位平等，都能追寻自己的理想，都能从事自己喜欢的工作……就像是仙境一样……

我也知道，我和你的力量没办法将大盛变成那样的世界，但从我们开始，未来总有一日，这样的世界回来的，对吗？”

“嗯，会来的。”

柳予安的回复非常肯定，给了陆沉珠无穷无尽的勇气和力量，而两人的心，两人的灵魂，两人的思想和追求，也在这一刻和谐共鸣。

陆沉珠想要给爱人们更好的一切，而柳予安他深爱她，所以想替她实现所有的理想。

两人轻拥着看着脚下澎湃向前的江流，久久，久久无言……直到月明星稀，两人才骑着马慢悠悠回了潞城。

原本以为潞城已经“睡”了，不料两人才刚到城门前，就有人发出了大喊。

“摄政王和县主回来了！！！”

“沉睡”的城池在顷刻间苏醒，灯火一片一片点亮，也让陆沉珠看到了两侧等待的百姓们。

他们有人满脸激动，有人泪流面满，有人欣喜若狂……

“快看！真的是县主！”

“县主！县主真的没死！”

“县主回来了！县主回来了！”

“恭迎县主！”

“恭迎县主！”

……

陆沉珠怔愣片刻，突然觉得自己“勇往直前”的力量又多了一些，陆灵霜这个外来人不爱这个世界，但这里……是她的家乡啊。

陆沉珠并未立刻进城，而是骑在马上，一一朝百姓们挥手。

若能听到他们的慰问，陆沉珠还会好脾气地回应，不厌其烦的，一遍又一遍。

等最后柳予安听到她嗓音都哑了，这才让禁军们将百姓们分开，带她回了行馆。

这一夜，不少百姓在行馆外守了一夜。

哪怕明知道前段时间的“陆沉珠”是山贼计划的一部分，为的是扰乱军心，真正的县主安然无恙，但他们还是想守着她。

就像当初瘟疫纵横，陆沉珠不眠不休守护着他们一样……

这一夜，陆沉珠睡得很好，翌日一早，便看到了鲁忆瑾和鲁大爷。

鲁大爷双眼猩红，但气色非常不错，显然是兴奋得一夜没睡着。

“县主！”鲁大爷露出大大的笑脸，“县主，老头子总算不负县主所望，这是百炼钢的要点和熔炉设计，以及燃烧材料的准备书等等，还请县主笑纳！”

陆沉珠温柔一笑，道：“鲁大爷，若本县主想为您成立一个衙门，请您负责整个衙门的运转，您愿意吗？”

鲁大爷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他一个江湖老头子，什么也不懂，能在陆沉珠的支持之下完成毕生所愿的事业，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

哪里还能当官啊？

“不不不，不行的，老头子我当不了官的……”

“不是官，是院长，这个衙门名为璇玑院，主要是研究各种各样的新鲜事物，教导学生，传播知识，玻璃，百炼钢，青霉素……还有您刚才说的燃料等等……我有预感，您的衙门会是我们未来大盛最大的依靠和底气！一切就拜托您了，鲁院长！”

陆沉珠说着，还特意起身，恭敬朝鲁大爷行了一礼。

鲁大爷眼眶一下就红了，哽咽道：“老头子我半只脚都入土了，却能得到县主的赏识，是老头子我最大的荣幸，若是县主不嫌弃，老头子我一定尽心尽力，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